陆晟从未用这样的态度对他过,然而唐岑此刻也没有心思抱怨。他的大脑被人强行从睡眠中唤醒,现在还处在眩晕中,如果可以,唐岑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但父亲的话又像是尖利的刺一样,反复扎着他的神经,让他坐立难安。
所有的事情压在唐岑身上,他心如乱麻,连指尖都开始微微颤抖。唐岑伸手抱住陆晟的脖颈,将头靠在了他的胸膛:“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带着哭腔的声音和近乎服软示弱的动作让陆晟瞬间冷静下来,他拍了拍唐岑的背,放缓了语气:“他还说什么了?有没有为难你?”
窝在陆晟的怀里,唐岑摇了摇头:“他没说别的,就让我和你分手,毕业之后马上回去。”然而这两个要求,不论哪一个对唐岑来说都是十分为难的。
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陆晟自然也听出来了。他收紧了手臂,将唐岑紧紧地圈在怀里:“先不说这些了,你的脸色很难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唐岑没有出声,安静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但在陆晟看不见的地方,唐岑握紧了自己不停颤抖的手,死死地咬着下唇,将所有细碎的呜咽声吞入腹中。
就在陆晟以为他已经睡着时,唐岑突然挣脱了陆晟的怀抱:“我没事,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盯着唐岑的脸,陆晟想从他脸上的表情里再看出什么,但半晌后他还是放弃了。他和往常一样,揉了揉唐岑的头发就站起身:“好,有什么事就叫我。”
“嗯。”唐岑点点头,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视线却跟着陆晟的背影,一直目送着他出了卧室。
陆晟出了房间,唐岑才慢腾腾地拉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复古的糖果盒。他拧开糖果盒铜制的盖子,倒出两片椭圆形的扁片,就着那杯不知何时放在床头柜上的凉水吞了下去。
唐岑不记得后来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做出回国这个选择的,也不记得他当时究竟是如何面对暴怒的父亲依旧固执地坚持那场根本看不到未来的恋爱的,但濒临绝境的他也确实想不出其他解决方法。
就算是十一年后,再让唐岑做选择,他也不会隔着汪洋大海和崇山峻岭,在大洋彼岸借着一通电话就和唐松源断绝父子关系。如果再将这个问题摆在他面前,或许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在机场的一角,陆晟望着头顶巨大的屏幕上不停跳动的航班信息,问着身旁明显心不在焉的人:“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唐岑看着机场大厅的大理石砖,指尖在行李箱的拉杆上摩挲了几下:“回去吧。”
这三个月里唐岑没有再接到唐松源的电话,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想明白,但是这一次,他不想再做胆小鬼了。
那个刻在骨头上的名字也不时地提醒着他……
看唐岑是铁了心要回国,陆晟没有再劝他,沉默地拖着行李箱,牵着唐岑冰冷的手朝着安检处走去。
随着落地强烈的失重感和起落架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唐岑再一次回到了故乡,只是这一次,机场门口再没有等着迎接他的人。
见唐岑四处张望了几圈也没有找到要找的人,陆晟看着他眼里落寞的神色忍不住道:“没有人来接你吗?”
唐岑从陆晟手里拿过自己的行李箱,推着他向着的士上客处走去:“你先去酒店,我……自己打车回家吧。”
陆晟被他推着走进了通道,在的士在面前停稳时,他拉开车门,反手将唐岑塞进了车里,在唐岑还来不及说话时就将他的行李放进了后备厢。
隔着玻璃,陆晟对着唐岑比了个口型:“路上小心。”
唐岑趴在后排车窗上,眼看着陆晟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眼前。他颓然地坐在的士后座上,两眼放空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心里一点点默数着倒计时。
的士停在了唐岑熟悉的大门前,付过钱后,唐岑拉着行李箱推开了自家的大门。
和每次回家一样,唐岑照例准备问候一声:“父亲,我回……”
“我没有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儿子!现在就给我滚去书房!”唐松源的呵斥声从二楼传来,打断了唐岑。
唐岑听到那一声呵斥,行李箱的拉杆脱手而出,失去控制的箱子在空旷的大厅里滑行了一小段,缓缓地停在了管家的脚边。
此时唐松源身旁一个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少年扯了扯他的衣袖,神色紧张道:“父亲!哥哥才刚回来……”
然而自从得知唐岑和那个同居的男人一起回国之后,盛怒之下的唐松源就听不进去任何劝解。他甩开少年的手,大步走进了书房,留下了还站在原地,尴尬地抬着手准备挽留他的唐钤。
“阿钤。”唐岑走上楼梯,伸手揉了揉弟弟的头的同时默默地摇了摇头。
“可是哥!”唐钤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拉住了唐岑的衣襟,“你真的要为那个男人和父亲……”
“不要说了!”唐岑突然呵斥了一声,随即又放柔了语气,“回你房间去。”
唐钤不甘心地攥着唐岑的衣角,眼看着唐岑一点一点掰开了他的手指,独自一人走进了书房。
唐岑进了书房,在书房的门慢慢合上了之后,唐松源才暴喝一声:“跪下!”
那一声如同平地惊雷般,唐岑凌乱的思绪突然被斩得一干二净。他看着唐松源握在手里的手杖,缓缓蹲(下)身,跪在了深色的地毯上。唐岑没有低头,他平视着前方,视线落在了办公桌的桌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