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落地,众人彻底归于寂静,满室落雪一样的岑寂。
黎殊灯静静站着,瘦削挺拔的背影同她手下炼出的法器一样,坚不可摧,冰冷遥远。骨节清瘦突出的手在身侧握紧,用力的能看清手背上青色的血管。
“如何?”时洇收了手,歪头看着她,嘴角还带一抹讽然的笑,“黎峰主大可否认,是真是假,只要在你后心一验便知。你身上的灵台是黎曳的,甚至他的散寒剑,此刻也正在你灵台中躺着吧?”
黎殊灯沉默片刻,却微微一哂,旋身坐了回去,手漫不经心地搭在桌上:“姓时的,认命吧。无论你如何胡说,私藏斩鲸,死罪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
时洇看着她,突然噗一声笑了出来,笑得难以自抑。
黎殊灯:“笑什么,笑你一会的死相难看吗?”
“我笑你,黎殊灯,黎峰主!”时洇笑的合掌,“我这辈子至少得到了金丹修为,得到了峰主之位,得到众人崇敬,得到一个至死不渝、到死都没有背叛我的道侣,哪怕死也快意得很!你呢?你一个器修,却张冠李戴剑修的灵台,连本命器炉都没了,除非再换一个器修的灵台,这辈子的境界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你桀骜一世,自以为求仁得仁,最终却孤家寡人一个,连从小就追随你的黎曳也受不了你的脾气抛弃了你。你真觉得道侣离心能全怪在我身上么?每当夜晚我们温存的时候,你知道他同我说什么吗?他说你太强势,简直让他喘不过气来,假如能摆脱你,哪怕一刻都好。怎么样,黎殊灯?你以为你机关算尽,步步为营,最后仇怨得报会很高兴吗?到最后你却只能亲手杀了陪你几百年的道侣,行到末路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果然是仇人,知道往哪里戳最痛,黎殊灯眼睛都泛红了,眼中布满血丝,但不过片刻就冷静下来,闲适端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的东西,就算不要了,砸成一堆碎片,那也是我的,不会便宜了小偷。你觉得那些东西到你手里便算你得到了么?笑话,一个小偷,无论偷的多么心安理得,偷来的东西迟早是要还回去的,还要千倍万倍的偿还。笑吧,你现在有多痛快,到时就有多痛不欲生。”
时洇面色微微一僵。许化琉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所以黎曳真是你杀的?那人皮也是你剥下来再缝好的?你手艺不错啊……不不不我不是要说这个,人真的是你杀的??你之前明明装的那么像啊……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之前明明演的那么真啊——不是,是你前面看起来确实很伤心哇,都是假的吗?”
没人回答他,偌大的主殿内,突然响起几声咋舌。
“啧啧,”顾潇然摇摇头,表情好像刚看完一场糟糕俗套的戏剧,竟没几分意外,不急不缓地给落幕定了个调,“我说各位,到这里,这案子就算是审完了吧?”
傅无凭一下下扇着手里的扇子,目光空散,神态好似在听什么吱吱呀呀的小曲,听着听着就不由走神了,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顾潇然这一声才把他的魂唤回来:“嗯?完了么?”
“完了吧。”顾潇然冷笑一声,果然这老狐狸什么都知道,装傻充愣的本事一流。想不到昆仑山不仅家业大,还养出了一门上下的戏子人精!
“嗯。”傅无凭点一下头,一扬折扇,“那就算完……”
“为什么完?”黎殊灯忽然扬声打断他,目光却是落向上首顾潇然的,“罚都未罚,如何算完?”
“罚!肯定要罚!”顾潇然义愤填膺,一拍桌子,“退一万步讲,时洇私修邪法、杀害同门,都是铁板钉钉的事实,立刻剥夺峰主位,定要罚的她长长记性,彻底赎罪!”
黎殊灯开始脸上没什么表情,听到后面又冷了下来:“然后呢?怎么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吗?”
“嘶——让我想想。”顾潇然歪着脑袋思索,片刻后长长的“哦——”了一声,“等等,原来这从头到尾都是我十方的案子啊。死的都是我们的人,斩鲸剑本尊镇在我十方山下,凶手也一样是不归山上土生土长的,黎峰主还如此热心,真叫人不好意思。”
她笑看着黎殊灯,笑容怎么看怎么无赖,好像个当街调戏正经良家姑娘的纨绔:“可能就跟黎曳的案子只能归你昆仑管一样,具体的都是十方的家事,黎峰主就不好过问了,是不是?”
黎殊灯一口大起大落的气憋回胸中,被这仙门第一不像话堵得当场咳了出来。时洇骤然抬头,一双泛着泪光的眼睛又起了些光亮,嘴角浮光掠影晃过一抹笑意,好似午夜之人意外看到日轮于东方升起。
但还不等这抹笑落到实处,她猝然对上顾潇然的目光,嘴角僵硬地停下,一瞬间被冻的从心底打了个寒颤。
顾潇然一双眼睛生得长宽都适度,既不是狭长的丹凤,也不是上下开口的桃花,平素干什么都像个看家把式没练到位的半坛子晃三脚猫,于是这双眼睛也被带着染上了逍遥洒脱气,当仙门师姐勉强可以,做掌门好像就有那么一点说不过去。
但当她这样似笑非笑,半垂着眼居高临下看人时,居然看的身经百战的时洇有些不敢说话,恍惚中忽然有点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管这人叫了上百年的掌门。
顾潇然望着她,淡声道:“说说吧,时洇?……这不是你的名字吧,你叫什么?”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