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陡见老僧,急行拍翅升空,盘旋来去,不肯就此便去。
萧影细看那老僧,见他额头生了颗大大的黑痣,与其白白亮亮的光头大不相称。
老僧视而不见,浑似身旁没萧影这个人儿。
萧影也不与他搭话,心下不忿道:“你这老僧不守清规,竟来与我抢这兔儿吃!”
但见老僧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将柄含于口中。他只道老僧即刻便要杀死兔儿,以之当为自己的美味,暗骂道:“你这恶僧,果然是个狗肉和尚!”
却见老僧捋起左手袍袖,裸露出胳膊来,右手仍自环抱兔子,嘴里道:“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突然头一低,嘴里的匕首在裸露的胳膊上一划,噗地一声轻响,有一坨血淋淋的东西掉于草地上。再瞧他胳膊,却是殷红一片。原来掉在地上的,是老僧胳膊上的一块肉。
萧影瞧得骇然,圆睁大眼,暗道:“这和尚莫不是疯了,怎会平白无故割自己身上的肉?”
继续看时,见老僧竟不包扎伤口,任凭鲜血长流,抱着兔儿,口宣佛号,大踏步扬长而去。
那盘旋的老鹰早自馋涎欲滴,老僧一去,便急不可耐地扑下,将地上一块人肉叼在嘴里,转瞬飞上云霄,踪影不觅。
萧影呆立当场,竟不敢相信世间真有割肉喂鹰的真事儿。
他小时候听爹娘讲过释尊为救一只受伤的鸽子,不惜割肉喂鹰,总想着那只是个传说故事罢了,世间怎会有如此心地仁慈之人?今日得见,方知世间万相,千奇百怪,匪夷所思之事物,委实不少。一时间被老僧说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样的话折服,暗暗佩服老僧舍己为人、宽厚仁慈的高风亮节。
再寻几日,仍未得踪迹,萧影绝了念头,一路怏怏朝西南而行,绕道回归中原,以免再遇上蒙古大军。
西面的草原沙漠化严重,萧影脚下踩的一半是沙,一半是草,远远往西望去,但见黄沙莽莽,不由心中感叹,引以为奇观。
奔行一日,前方渐渐生了树木,稀稀拉拉。
蓦见前面炊烟袅袅,眼前现出一个草庐。在此人迹罕至之境,竟尔尚有人烟,他连日来不曾遇上一人,整个世界便似只有自己一个,好不孤单。此刻见到草庐炊烟,似是回到久别重逢的家乡,不由喜出望外,心里说不出的温暖。
他飞步过去,见一老妪呆坐庐前,老态龙钟,模样奇丑,瞧起来有上百岁也不止。
在这样一个极不可能有人居住的地方,遇见这样一个又丑又老,似鬼非鬼,似人非人的妇人,萧影心里一惊,疑在梦里。
前些日子连日来惨事迭出,其其格为救自己而死,巴图拖里身受万牛踩踏而亡,自己也几经患难,九死一生,如今想来,恍如隔世。这一切好像梦境一般,让人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发生,哪些是睡里噩梦。
萧影伸手拍了自己一巴掌,脸上微痛,确然不是做梦。他心里暗道:“要是世间美的事全是真实,让人伤痛的事全是虚幻,那该有多好!”
他愣愣站在庐前,想着心事。老妪想是年老耳背,见有个人影印在地上,惊然抬头,见是一个模样儿极其标志的小伙子,蓦地面露惊喜,颤声道:“蜢儿,是你么?蜢儿……蜢儿……娘想你好苦啊……你……你终于回来啦!”
说着身躯筛米般颤动着缓缓站起,佝偻着身子,伸手便来抚摸萧影的脸。
萧影见她面庞抽动,分明是喜极而泣,眼眶里却流不出一滴泪水来,想是泪水已枯干。
见她伸出的右手只剩皮包骨,尚不知对方是人是鬼,心里害怕,忙闪身让开,嘴里道:“老婆婆,你认错了人,我不是你的蜢儿。”
老妪惊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凄然道:“老身眼花了……是老身眼花了……蜢儿活着也该几十岁了,哪还似你这般俊俏小伙……”
萧影听老妪的口音当属山西一带人氏,却不知何以在此?便道:“老婆婆,你怎地一个人在此,你的家人呢?”
老妪未答,两眼深陷,似乎忆起了陈年往事,眼神由凄凉到惊慌,从惊慌转而恐惧,嘴里翻来覆去只说着三句话:“那年杏花村……蜢儿他爹死了……蜢儿也进了沙漠再没出来……”
萧影寻思,想是早些年她家里发生剧变,家破人亡,以至心神恍惚,问道:“蜢儿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