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阴暗的刑部大牢内,霉气与血腥味交织,滞塞的空气中夹带着一股子糜烂的腐臭味。斑驳的光从牢顶巴掌大小的漏窗透进来,照在最角落一间牢房中。
这里是关押死刑犯的地方,暗无天日,进来了就别想出去。
林都尉盘腿坐在墙角黑暗处的稻草堆上,双手套着两条粗重的黑铁链,他低垂着脑袋,头发散乱于脸侧,任由硕大的老鼠从他膝盖上攀爬过去,也一动不动。
“咔哒”一声轻响,最外头一层牢门上的锁扣被打开,随着铁链撞击出的响动,甬道内踏起沉闷的脚步声,向着这边走来。
阳光照不到的甬道石壁上挂着一排油灯,焰火衬着行走间的人影晃动,凉风卷起一道浊气。
沈恪掩了掩鼻息,声音在狭窄的甬道中回响:“人什么时候没的?”
刑部尚书张道安陪同在身侧,捏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薄汗,一五一十地禀告:“约莫在半个时辰前,轮值的狱卒交接后例行查看牢房,就,就发现林沛成已经死了。”
沈恪没有半点意外,抬眼望着幽暗不明的甬道尽头,冷声问道:“张大人觉得,是他杀还是自杀?”
张道安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摸不准沈恪是何想法,只能硬着头皮道:“想来是自尽,具体情况王爷请随下官一同去看看,便可分明。”
逼仄的牢房尽头,随行而来的狱卒重新掌了几盏灯,原本昏暗的光线在瞬间亮如白昼,沈恪静静地看了半晌,伸手在轮椅上轻叩了几下。
宁远使了个眼色,便有狱卒小跑着上前颤颤巍巍地打开巨大的铜锁:“大人请!”
铁门后,林沛成端坐着的尸身缓缓显露在光影之中,他抱手交握于怀中,手腕上牵着的铁链早已静止不动,看起来就像是打坐般。
只是灰黑色的囚服前襟已被鲜血浸透,稍加凝固后变得污秽不堪。
浓重的血腥味在开门的瞬间涌出,宁远缓步入内,握住手中长剑,用剑鞘挑起他已经有些僵硬的头颅。
灯下,是林沛成死灰色的脸和钉进脖子的半截筷子。顺着大片的血迹往下看,在他交握的手掌正中,发现了筷头大小的印记。
“没有挣扎和打斗的痕迹,是自杀。”宁远扬声禀告。早就知道的结果,但戏还是要在外人面前演。
沈恪蹙了蹙眉,随即对着张道安说:“派人进去看看,可有留下什么东西。”
发现林沛成死亡后的第一时间,张道安便命人封锁了牢房,连他也不知道林沛成这么做究竟是为何,即便是定了罪,砍头总好过用筷子插。进喉咙,这么死可是要痛苦许久。
“是。”他挥了挥手,叫了四个狱卒出列,举着火把开始沿着牢房四周细细寻找起来,连稻草掩盖的墙角也不放过。
不多时,便听到有人惊呼一声,“这里有东西!”
沈恪半阖着的眼眸倏然睁开,眼角微微上挑,黑曜般的眼瞳投映着跳动的火光,他道:“过去看看。”
宁棋颔首,上前一步推着沈恪缓缓走入了牢门,正前方,青灰色的墙壁下结着厚厚一层黑痂,也不知是血迹染就还是虫鼠尸身腐烂留下的痕迹,掀开的稻草堆后,有几行扭曲的字。
是用鲜血所书,刚刚凝结成淡黑色,需得仔细去看,才能分辨出来。
宁远举着火把凑近,潺动的火焰带出血字内容。
“苏承业拥兵自重,早有谋逆之心,天不忍奸佞当道,让我于无意中发现,查证之时因显纰漏,被其所觉,此番刺杀实则自导自演,其目的乃……”
张道安几乎趴到了地上去瞧,字迹模模糊糊看不太清晰,行至目的二字之后便断了,只是在与地面交接处的墙根上画了一个太阳般的图腾,边缘处不太规整平滑,瞧着应当是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
从裕亲王派人找上林沛成开始,沈恪就知道他已是必死无疑,唯一尚存的一丁点利用价值,便是由他的死,借机洗清沈珏身上的嫌疑。
裕亲王想要保住沈珏,就只能将这件事重新绕回来,不论林沛成最终的验尸结果,是不是畏罪自杀,这个消息一旦放出去,流言便会往不利于苏承业的方向发展。
“还真是好手段。”沈恪静静地端详那个图腾半晌,指尖在扶手上缓缓摩挲而过:“只是心大了些。”
沈昀年少登基,自然就有倚老卖老不想权利被削弱老臣存在,他不欲处处被掣肘,就只能提拔官场新俊,加以重用。
目下朝堂上已在暗中分为两派,武将之中以苏承业为首,鼎力支持着皇帝,他也是皇帝最为信任,也最能倚仗的存在。
而世家一脉,在铲除了镇国公张昌行等不臣之流后,渐呈弱势,裕亲王此举,只怕是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
苏承业名声一旦受挫,战神威名只会更惹人猜忌,世家一脉必定反扑,死咬着不放,沈珏便可趁势而起。
“这个太阳是什么意思?”宁双回头望了一眼沈恪,疑惑地挠了挠头。
林沛成既然留下了,就一定是有含义的。
沈恪目光未曾移动半分,半晌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倏然间一震,吩咐道:“去他身上查看,有何异常痕迹。”
宁双观其面色凝重,大步行至林沛成跟前,提剑将锁链砍断,把人放倒之后一点一点的翻找起来。
沈恪看着盘缩着腿的林沛成,眉头渐蹙,他若是并非甘愿寻死呢?
“爷,您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