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细雨接连下了好些日子,到了十月初一才算放晴,今年的天较往年格外冷些,寒露将至,晨间水汽凝结,草树盖上了薄薄一层白霜。
赏菊宴闹剧结束后的第二日,皇上便下旨赐郭佳为燕王正妃,消息传遍京城之后,结果倒不如敬太妃母子所愿那般偃旗息鼓,反而随着柔嘉郡主上演的一出的投缳自尽,流言被推到了最高点。
贴身荷包的事情被人翻了出来,这下子就不单是燕王对柔嘉有爱慕之心那么简单了,年轻男女,私相授受,怎可能不是干柴烈火。
名不见经传的表妹成了燕王妃,而柔嘉若不嫁给沈珏,这辈子谁还敢要,那不是明晃晃地往自己头上戴绿帽吗,更何况与王爷抢女人,谁也不嫌自己命长。
大抵是因着这个,王家人一改往日的沉默,几乎撕掉了颜面,非要求敬太妃给一个交代。
敬太妃无奈之下,只能再求太后,许了柔嘉郡主以平妃之位,与郭佳同一日进府。
苏杳杳推开窗户,心不在焉地望着外头,指尖沿着窗棂的格栅缓缓将薄霜抹去。
王家人终究是选择了破釜沉舟,宁愿柔嘉屈居人下,也要将她送进燕王府,只是不知这场自导自演的闹剧,编戏的人究竟是柔嘉还是敬太妃自己了。
“姐,”人未到声先至,苏清泽扯着嗓子在外头喊了声,“我进来了。”
“进来吧。”苏杳杳转身。
苏清泽推门而入,身上是一如既往的鲜活颜色。
前额半头发丝编成小辫,攅至头顶以紫金冠束,仿佛编的太紧,眼角眉梢被扯到微微扬起,他穿了件绯红色锦衣,上头是白色的丝线绣出朵朵怒放的梅花,腰间坠着一枚羊脂玉佩,同样大红的裤子,配着黑皮履。
“你头皮不痛吗?”苏杳杳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额角,她看着都觉得绷的慌。
“精致,你懂吗?我这叫精致。”苏清泽骚气地抖了抖袖子,旋身坐到椅子上,香风扫过,居然还熏了梅花香。
他嫌弃地看了苏杳杳一眼:“我不太想和没有审美的女人说话。”
“那感情好,”苏杳杳手往门口一比,极其无情地说:“出门左转,回屋慢慢欣赏你自己。”
“啧,你这个小女子,怎么那么没良心呢,亏我百忙之中还想着带你出去玩。”伸手从果盘里抓了把瓜子,苏清泽放到嘴里磕得嘎嘣作响,“再给你个机会,好好对我说话。”
“嗯?”苏杳杳挑眉,双手枕到桌子上,半撑着身子凑近,认真的看着他,语气温柔:“你上次挨打是什么时候来着。”
“三天,我已经三天没挨打了……”苏清泽伸出三根手指,后知后觉皮一紧,赶忙从腰间掏出一叠银票,臭不要脸的凑到苏杳杳面前,赔笑道:“我这不是想着珍宝阁上了新款,想带你和二姐去添点首饰吗?”
“你哪来的银子?”苏杳杳问。
“一半是娘说我护姐有功,赏的,”苏清泽压低了声音,半圈住嘴:“另一半是赌沈珏会不会娶柔嘉,从方明喆几人手中赢得。”
“这么好的事,你不叫上我?”
“这不是银子一到手,就来找你了吗。”苏清泽扇着手中的银票,挺胸昂首,阔气道:“走,叫上二姐,今天小爷包场。”
苏杳杳:……
雨霁初晴,天色还是灰蒙蒙的,头顶的太阳散着一团光晕,照在身上并不算暖和,天气虽凉,但因着前些日子那场雨,在家闭闷了多日的人大都出了门。
珍宝阁位于繁华的西街,以首饰精美,独二无二闻名于京,算起来距离将军府并不算太远,有心活动的姐弟三人便弃了马车,选择步行而去。
街上人群熙攘,刚拐过街口,就隐隐听到了女子悲悲戚戚的哭声,前方人群围成一团,不时对着中间指指点点。
苏清泽惯是个爱凑热闹的,当下便拖上苏杳杳与苏婉莹二人挤开人群,靠了过去。
青灰色的砖墙下,跪着一个头戴白花的女子,年岁看起来不大,在这大冷天里,只着了身薄薄的白衣,低头垂泪,不时敛袖擦着,看起来极为可怜。
在她旁边的地上,还铺了张草席,泛黄的粗布盖着一个面色青灰的男子,腹部的位置突起,再下去便是空空荡荡一片,看起来竟像是没了双腿,这引得苏杳杳多瞧了两眼才移开视线。
那人头顶竖着的牌子上,写了鲜红的四个大字“卖身葬兄”,下头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解释了缘由。
兄妹二人的身世极其可怜,早些年爹娘相继病重,耗光了家里所有的银子后就撒手人寰,兄妹二人食不果腹,好几次差点饿死街头。
无奈之下哥哥为了养活妹妹便去参了军,可刚上战场不久,便被人砍去了双腿,朝廷补偿下来的银子全都用来给哥哥治病,但哥哥还是染上恶疾,于三日前随爹娘而去。
妹妹不想哥哥死了还没个体面,唯有卖身葬兄一条路可走,要的银子也不算多,谁出二十两,她便跟谁走。
“真可怜。”苏婉莹与苏清泽同时喟叹一句,就要往外掏银子。
出生将门,见惯了战争的残酷,他们最见不得的就是退下来的残兵得不到妥善安置。
苏杳杳却忽然伸手,一把将二人拉住,对上两人不解的目光,不着痕迹摇了摇头。
“姑娘,”旁边人群让开了一条道,一个衣着华丽却流里流气的男子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锭银子抛了抛之后,丢到那姑娘面前,“抬起头来,爷看看你值不值这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