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门前,德安大长公主在婢女的簇拥下,乘着清冷的日光缓步踏来。
万般姹紫嫣红,她着了身竹青色贡缎广袖宫装,织着淡墨色暗纹的裙摆无声曳地,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衣着简单素雅,并不奢华,甚至有些突兀的沉疴,但凌厉的眉宇间依稀还带着昔年铁血英姿,少有人敢直视。
面容依旧绝色,背脊挺直,恍然中还能看到鲜衣怒马巾帼时,不过鬓边一丝华发又稍显疲态,无端让人唏嘘,虽是人群簇拥,她仍像踽踽独行。
斜后方是安分的有些异常的苏清泽,他又恢复了珠光宝气的模样,看不出一丝异常,推着沈恪过来时,退后半步朝苏杳杳挤眉弄眼了一番。
苏杳杳没敢多看,低头随着众人行礼,心里却轻轻叹息,大长公主是威严的,也是孤独的。
娘说自驸马死后,她的魂好像也随之去了,但苏杳杳知道这些荣华加身的表象下,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她!
“起来吧。”德安大长公主低眸扫了一眼众人,目光在苏杳杳身上停了一息,然后转开,淡声道:“这般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轻飘飘的一句,无嗔无怒,却叫人背脊发寒头皮紧绷,特别是柔嘉,连头上戴着的步摇都开始晃荡起来。眼风扫过,她有种被人瞧进心里的感觉,仿佛沈珏与她的谋划,在长公主面前就是跳梁小丑,无所遁形。
房间内还有吟哦声传来,大长公主半阖上眼,目光冷下了三分,如风带雪粒卷过,直击肺腑而来,众人不禁缩了缩脖子。
天家之威严,无需一言一语,已经彰显得淋漓尽致,并非金玉堆砌衬托,旁人也模仿不得,那是历经风雪独自巍然才能撑得起来的清冷。
李嬷嬷从旁踏出,带着人走进厢房,只听得里头泼水似的声音响起,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燕王殿下,大长公主有请。”
一片死寂,李嬷嬷生硬的话语就显得格外清晰,这般便是代表了德安大长公主的态度。
人群屏声敛气瑟缩在一旁,谁都没有想到,今日大长公主竟然会这么不给燕王留颜面。
不是说敬太妃与德安大长公主私交极好,这才请得动大长公主为燕王造势吗?怎么这势没造起来,反倒将燕王最后一层遮羞布给扯了?
一盆凉水兜头而来,悉数被郭佳挡住,大抵是药效已解,零星的几点落到沈珏脸上,也足够令他清醒。
入眼便是肉色一团,再一瞧旁边的李嬷嬷,沈珏心里咯噔一声,脸在瞬间刷上了一层绿漆,坏事了,果然有人谋害本王!
他猛地一把推开郭佳,扯了半张被子将自己盖起来,面有难色看向李嬷嬷。
李嬷嬷面无表情,“大长公主等着殿下。”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郭佳药效较深,被推开后跟蛇一般又扭了上来,沈珏心下一急,想也不想抬手就给了她两个耳光,剧烈的疼,终于将她弥散的神智拉了回来。
“王爷……”她想开口提醒。
沈珏瞪了她一眼,不许她讲话。
他赶紧将衣服披上,只希望大长公主已经清空了院子,尚还能给自己留点颜面。可不知,耳光声传了出去,沈珏饥不择食的恶名上又被众人加了个品德败坏。
这表小姐也真够可怜的!
沈珏刚才还说什么会对她好,谁知提上裤子就开始打人,难怪这么多年成不了婚,原来是有这种癖好,保不住敬太妃就是知道他的本性,所以才想借大长公主的名头,先骗一个姑娘回去。
再一瞧已经被赐婚六次的齐王,心中更是笃定,一定是这样!
所以当沈珏穿好衣服一脸阴沉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就感受到了若有似无的鄙视。
他扫了一圈众人,也没发现有谁像是用石头砸他的贱货,再一瞧好端端坐在轮椅上的沈恪,心里更是郁猝,但当务之急还是想先挽回点名声。
刚要说话,大长公主已经缓缓开口:“我当是那个不讲礼数的,原来是我的好侄儿。”
沈珏面色一变,眼中生了些惧色。德安大长公主可是握着褚家兵权的人,驸马死后,她寡居至今,应当是最厌恶风月之事,母妃好不容易才借着太皇太后的关系搭上这条线,可不能让他给毁了。
“姑母恕罪!此事并非侄儿乱来,是先前有个疯子用石头打晕了我,我也不知怎的,醒来便成这样了……”
谁料,话音一落,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而后又哑了下去。
沈珏说这话也不亏心,他的额头,脖子,下颌,甚至嘴角,全都是唇印,战况如此激烈,他还敢说自己不知道!
沈珏心下恼怒,眼神跟刀子般扫视着人群,但见大都低着头,竟看不出来是谁。
沈恪抬眸看着他,仿佛是对他找这般拙劣的借口很失望,冷淡道:“燕王是说,姑母府中守卫不严,才出了这档子事?”
“你……”沈珏暗自瞧了一眼大长公主后脸绿得更加厉害了,说话也就越发不客气,“还敢问王兄,你才是来这厢房中换衣服的,怎会不留在此,反而出现在姑母身边?”
沈珏怀疑,不,他敢笃定,今日之事与沈恪脱不了关系!说不准自己就是被他的人暗算了。
“大晋律法有规定,换了衣服就必须在那里呆上一日吗?还不许人走了不成……”苏清泽在一旁小声嘀咕,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沈珏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