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我们会怎么样,你自己很清楚!”另一个灰先生叫喊起来,“这可是一个可怕的灾难啊,先生们!”
突然,灰先生们乱成一团,一起大喊大叫起来:“侯拉要消灭我们!——我们必须立即停止包围这个地方!——我们必须赶紧回到我们的时间库里去!——没有车我们根本回不去了!我的烟只够二十七分钟吸的了!——我的还有四十八分钟!——那把你的烟给我一点吧!——你们疯了!——谁有本事谁保自己的小命吧!”
他们一起向小门拥去,争先恐后地往外挤。毛毛从躲藏的地方可以看到他们已经互相厮打起来,你一拳,我一掌,推推搡搡,打得越来越激烈了。每个人都在为自己那短促的灰色生命而搏斗。有的人头上的礼帽被打掉,有些人互相扭在一起,互相抢夺对方嘴上的雪茄烟。
不幸被别人抢去雪茄烟的灰先生,好像一下子失去全部力量似的,软绵绵地站在那里,两手塔拉着,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哭丧着的脸上充满了恐惧,通体变成透明,接着就消失了,什么也没有剩下,连那顶圆礼帽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最后,大厅里只剩下三个灰先生,现在他们终于成功地从小门逃走了。
毛毛把乌龟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拿着时间花,跟在他们后面也钻了出去。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让灰先生溜掉。
当她走出大门时,看见那几个时间窃贼已经跑到从没巷的巷口了。那里,烟云中站着另一组灰先生,他们也正在激动地边说话边打手势。
他们看见从无处楼里逃回来的三个灰先生匆匆而来,也撒腿就跑。其他人见状不妙,也纷纷四散逃命,一转眼功夫,整个包围圈便已经像决堤似的崩溃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灰先生队伍匆匆忙忙地穿过那个奇怪的。有白色楼房和特殊阴影的神秘市区,向城里涌去。由于时间停顿了,这里快慢相反的神秘现象也不存在了。
灰先生的队伍走过那个巨大的蛋形纪念碑,向那最先看到的平平常常的房屋走去。那是些出租的房屋,都是灰色的,东倒西歪,看样子都住满了房客,他们就生活在时间的边缘。
不过,他们现在也都完全僵住了。
毛毛跟在队伍的最后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这样,一场相反的穿过这座大城市的跟踪现在便开始了。这次是那一大群灰先生在逃,而跟踪在他们后面的是一个手里拿着鲜花、腋下夹着一只乌龟的小姑娘。现在,城里的景象看起来多么奇怪啊!大路上停着一排排的小汽车,司机都一动不动地坐在方向盘后面,他们的手有的握着操纵杆,有的正在按喇叭(有一个人正用手指敲着自己的前额,愤怒地瞪着旁边的人),骑自行车的人正伸着胳膊示意要拐弯。人行道上,所有步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还是小狗小猫,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甚至从汽车排气管中排出的废气也是那样。
在十字路口,交通警察嘴里衔着哨子,正站在那里打着手势指挥。一群鸽子刚刚从广场上飞起来,便纹丝不动地停在半空中。天空停着一架飞机,就像人画在天上的一般。喷泉的水柱变成了冰柱。树上飘落的树叶也停在半空,而一只小狗恰好翘起一条小腿,对着一根电线杆准备撒尿。
灰先生们你追我赶、争先恐后地穿过这个像一张照片似的没有生气的大城市中心。毛毛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小心翼翼,心里想的是绝不能让那些时间窃贼们发现自己。
不过,他们早已自顾不暇,而且感到越来越支撑不住了。
灰先生们不习惯徒步走这么远的路,一个个气喘吁吁,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们不得不时时刻刻衔着那根细长的雪茄烟,烟一抽完,他们就完蛋了。有的灰先生跑着跑着,烟从嘴里掉到地上,还没等他从地上把烟捡起来,人就已经像雪一般地融化了。
然而,不仅仅由于这种外在的原因使他们的逃亡愈发困难,而且还有他们的内讧,即同伴的威胁。这就是说,有的灰先生,自己的雪茄烟快吸完了,就冷不防地抢夺别人嘴上的烟。
因此,他们一边跑,数目一边在逐渐减少。
那些在公文包里还有少许存货的灰先生们不得不加倍小心,以防被别人看出来,否则那些已经没有存货的灰先生就会向那些较富有者冲去,去夺取他们的命根子。于是他们之间便发生了疯狂的殴斗。为了抢夺一根雪茄烟,他们会扭作一团,叠压在一起。这时候,烟会被打到地上,被他们踩得粉碎。从世界上消失的恐惧使灰先生们完全丧失了理智。
越往城里跑,他们遇到的困难越多。有些地方,城里的行人特别稠密,灰先生们不得不从人群的缝隙中间穿过,就像走在稠密的森林里似的。毛毛又小又瘦,走起来当然容易得多。
而他们如果稍不留心,即使一片停在半空中的羽毛,也会把他们的脑袋碰得稀巴烂。
这真是一条漫长的道路,毛毛根本想不到这条路会有多长。她忧心忡忡地看着那朵时间花,这时候,它刚刚完全开放。看来,目前还不用担心。
可是,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使毛毛把眼前的一切统统忘到脑后:她在一条小路上看见了老贝波!
“贝波!”她喊起来,高兴得忘乎所以,急忙向他跑去。
“贝波,我可找到你啦!这一向你都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总也不来了?嗯,贝波,亲爱的贝波!”
她真想搂住他的脖子打坠儿,但是,她猛地被撞了回来,好像老贝波是铁铸的一般。毛毛感到碰得很疼,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不由自主地抽泣着站在他面前,望着他出神。
老贝波那瘦小的身体佝偻得比以前更厉害了。他那善良的面孔显得更瘦削、更苍白、更精疲力竭了。下巴上长出了一丛花白蓬松的胡须,因为他总也抽不出工夫去刮脸。他手里仍然拿着那一把扫帚,由于用得太久已经磨秃了。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像别的人一样,一动不动。他的目光透过那副老花镜望着前面街道上的垃圾。
现在,毛毛终于找到他了,可是她却无可奈何,再也不能使他看看自己。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谁知道一切将如何发展。如果事情办糟了,老贝波就将永远在这儿站下去了。
乌龟在毛毛的胳膊底下动了一下。
“快走!”毛毛低头一看,这两个字出现在龟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