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求他,要他生的孩子不是具血肉之躯的人间孩童,而是具不死之名的永生之子。前段的这些诗一整轮下来,无非就是莎士比亚促请威利·豪斯上戏台,演角色。你的那份美要是没派上用场,他在第二首开头便说,任其荒废成不毛之地,那该是多么地暴殄天物啊:
寒冬四十载,围困你容貌,
深沟乱前额,道道摧红颜。
看今朝,青春华服堪自傲,
思来年,衰败褴褛比草贱:
人相问,翩翩风貌今何在,
今何在,韶光如玉映华年?
自可言,双眼深陷恨如海,
愧疚吞身心,虚华幽梦湮。
你必须在艺术上有所创造:诗第78首说了,我的诗“得之于你,因你而生”,只要听我劝,如诗第38首所称,我就会还你“诗篇多多,让诗作永恒,传绝世之美”,而你将获得以你的形象点化而出的各种形态,让舞台这一想象世界充满人气。这些因你而得着生命的孩童,在诗第10首结尾他继续说道,将不会凋亡,不像人间的孩子那样,而你将在他们里面永驻,在我的剧作里面永驻:只要你——
再造自己,为着对我的爱。
让美因你、因你所出永在!
我把貌似可以佐证该理论的段落聚在一起,看了为之一振:西里尔·格兰姆的理论多完整啊。我还看到,很容易就可以把说诗歌本身的那些诗句,同说他自己伟大的戏剧作品的诗句区分开来。这一点,在西里尔·格兰姆之前的评论家个个都完全忽略了,而这又是这整个商籁诗系列中至关重要的一点。对诗歌,莎士比亚多少有些轻慢,并不想以诗扬名。这些诗,用他在第38首结句的话说,是他一个“卑微的缪斯”。这些诗,如米尔斯告诉我们的,仅仅是为了给几个朋友,很少的几个朋友,私底下传阅罢了。与此相对的是剧作,他极为关注其崇高的艺术价值,对自己的戏剧天才表露出一种高峻的自许。在诗第18首中他这么对威利·豪斯说:
但你夏日永存,必不残败,
你姣好常在,也永不消退,
任死神狂傲,却力有不逮,
因不朽诗篇,你熠熠生辉。
只消天下有人,人有双眼,
此诗必在,予你生命无限。——
说“不朽诗篇”很明显暗指诗人当时正交给他的一部自己的剧作,正如结尾两句表现出诗人信心满满,此一剧作大有可能长演不衰。在他向戏剧缪斯表白的诗中(第100首和第101首),我们看到相同的情愫。
你在何方,缪斯,早忘了吗?
是什么,给了你,所有神力?
何苦自轻贱,助滥调喧哗,
费诗兴,借光与,鄙俗之题?
他呼告着,在下一首又指责悲剧和喜剧之女神,怪她“无视美所晕染的真”,说道——
因他无须褒扬,你便不唱?
别托辞沉默:要靠你,他才
能不被鎏金的坟墓埋葬,
才能令人传颂,千秋万代。
就这一次吧,让我来教你
令他风采翩翩,无有穷期。
但也许是在诗第55首,莎士比亚把这个念想说得最透。要是认为诗第二行“煌煌韵律”一语指的是诗本身,那就完全误解了莎士比亚的意思。依我看,就全诗格调而言,极有可能说的是一部特定的戏剧,而这部戏,除了《罗密欧与朱丽叶》不会是别的。
王侯碑碣,无论是金、是玉,
全不如,这煌煌韵律传世,
其所言,更令你,灿烂如炬,
远胜过,岁月浊流染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