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高大队的队员们散到高粱地里捡子弹壳去了。在掩埋尸体的过程中,发疯的狗群与活人展开争夺战,把好多具尸体撕扯得破破烂烂。
江队长说:“余司令,我们的处境非常困难,我们没有枪,没有子弹,我们拣回弹壳,送到特区兵工厂换回翻新子弹,十粒里有五粒打不响。国民党顽匪挤我们,皇协军剿我们,余司令,不管怎么说,你要把这武器分给我们一部分。你不要瞧不起我们八路军。”
爷爷看看那些在高粱地里抬着尸首的八路队员,说:“马刀归你,『七九』步枪归你,木柄手榴弹归你。”
江队长抓住爷爷的手,大声说:“余司令,够朋友!……木柄手榴弹我们自己能造,这样吧,余司令,我们不要手榴弹,你给我们几支『三八』式。”
爷爷说:“不行。”
“就要五支。”
“不行!”
“三支,行啦行啦,就三支。”
“不行!”
“两支,两支总可以了吧?”
“他妈的,”爷爷说,“你这个土八路,像牲口贩子一样。”
“一中队长,过来几个人领枪。”
“慢着,”爷爷说,“你们靠远点站着!”
爷爷亲手把二十四条仿捷克“七九”步枪连同帆布子弹袋分出来。犹豫半天,又扔过去一支“三八”式盖子枪。
爷爷说:“行喽,马刀不给你们了。”
江队长说:“余司令,你亲口说给我们两支『三八』式。”
爷爷红了眼说:“你再磨缠我连一支也不给!”
江队长摆摆手说:“好好好,别生气,别生气!”
得到钢枪的八路队员们都喜笑颜开。胶高大队的队员们在清扫战场的过程中又找到几支步枪,爷爷扔掉的“自来得”匣子枪和父亲扔掉的“勃郎宁”手枪也被他们捡到了。每个队员的口袋都撑得满满的,里边装满了黄铜子弹壳。一个矮个黑小伙子——他是个兔唇嘴——抱着两根迫击炮筒子,含含糊糊地说:“江队长,俺拣了两管大炮!”
江队长说:“同志们,赶快掩埋尸体,准备撤退,鬼子很可能要来搬运尸体,如果能打,我们就打他一下。黑兔儿,把炮筒背好,送到兵工厂去修修看。”
胶高大队在土围子上集合准备撤退的时候,村东头那条土路上疾驰来二十多辆自行车,车圈锃亮,辐条播弄着光线。江队长一声令下,队伍散到围子两侧伏起来。那伙骑车人搬着车子上了土围子,大摇大摆地对着爷爷骑过来。他们一色灰军装,打绑腿,穿布鞋,方棱帽上镶着一个齿轮般的白太阳。
这是冷支队的车子队。骑车人都使着短枪,全是好手。据说冷麻子骑车技术非常高,可以沿着单股铁轨骑五华里。
江队长喊一声,胶高大队全体队员从树丛里钻出来,摆成纵队,站在爷爷身后。
冷支队的车子队员们,慌忙跳下车,推着走过来,在围子上支住车子。一群短枪手簇拥着冷支队长往前走。
爷爷一见冷麻子,伸手就攥住了手枪把子。
江队长从后边捅了一下爷爷,说:“余司令,冷静,冷静。”
冷支队长笑容满面伸手与江队长握手,连手套也不摘。江队长也满面笑容。同冷支队长握完了手,他把手伸进裤腰里,摸出一个胖大的灰褐色虱子,用力摔到壕沟里去。
冷支队长说:“贵军消息灵通啊!”
江队长说:“我部从昨天下午就在这儿与敌军周旋。”
“想必是战果辉煌吧?”冷支队长问。
“我部与余司令配合,击毙日军二十六名,伪军三十六名,战马九匹。”江队长说,“不知昨天贵军的精兵猛将游击到何处去啦?”
“昨天我们骚扰了平度城,迫使鬼子仓惶撤退,这是『围魏救赵之计』吧,江队长?”
“冷麻子,我操你亲娘!”爷爷破口大骂,“睁眼看看你救的赵吧!全村的人都在这里啦!”
爷爷指指围子上的瞎子和瘸子。
冷支队长的浅白麻子涨红了,他说:“我部昨天在平度城浴血奋战,做了最大的牺牲,我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