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身心畅适,精力充溢,会不把顽强的事实放在眼里,觉得有本领跟现
实开顽笑。真到忧患穷困的时候,谎话都讲不好的。
这一天,韩学愈特来拜访。通名之后,方鸿渐倒窘起来,同时快意地
失望。理想中的韩学愈不知怎样的嚣张浮滑,不料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想
陆子潇也许记错,孙小姐准是过信流言。木讷朴实是韩学愈的看家本领——
不,养家本钱,现代人有两个流行的信仰。第一:女子无貌便是德,所以漂
亮的女人准比不上丑女人那样有思想,有品节;第二:男子无口才,就是表
示有道德,所以哑巴是天下最诚朴的人。也许上够了演讲和宣传的当,现代
人矫枉过正,以为只有不说话的人开口准说真话,害得新官上任,训话时个
个都说:“为政不在多言,”恨不能只指嘴,指心,三个手势了事。韩学愈虽
非哑巴,天生有点口吃。因为要掩饰自己的口吃,他讲话少,慢,著力,仿
佛每个字都有他全部人格作担保。高松年在昆明第一次见到他,觉得这人诚
恳安详,像个君子,而且未老先秃,可见脑子里的学问多得冒上来,把头发
都挤掉了。再一看他开的学历,除掉博士学位以外,还有一条:“著作散见
美国 ‘史学杂志’‘星期六文学评论’等大刊物中”,不由自主地另眼相看。
好几个拿了介绍信来见的人,履历上写在外国 “讲学”多次。高松年自己在
欧洲一个小国里过读书,知道往往自以为讲学,听众以为他在学讲——讲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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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外国话借此学学。可是在外国大刊物上发表作品,这非有真才实学不可。
便问韩学愈道:“先生的大作可以拿来看看么?”韩学愈坦然说,杂志全搁
在沦陷区老家里,不过这两种刊物中国各大学全该定阅的,就近应当一找就
到,除非经过这番逃难,图书馆的旧杂志损失不全了。高松年想不到一个说
谎者会这样泰然无事;各大学的书籍七零八落,未必找得着那期杂志,不过
里面有韩学愈的文章看来是无可疑问的。韩学愈也确向这些刊物投过稿,但
高松年没知道他的作品发表在 “星期六文学评论”的人事广告栏(Pers
onals)(“中国少年,受高等教育,愿意帮助研究中国问题的人,取费
低廉”)和 “史学杂志”的通信栏(“韩学愈君徵求二十年前本刊,愿出让者
请某处接洽”)。最后他听说韩太太是美国人,他简直改容相敬了,能娶外国
老婆的非精通西学不可,自己年轻时不是想娶个比国女人没有成功么?这人
做得系主任。他当时也没想到这外国老婆是在中国娶的白俄。
跟韩学愈谈话访佛看慢动电影 (Slow-mo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