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校长肯放你走么?”子潇连摇头道:“没有的事!做官没有意思,我回
信去坚辞的。高校长待人也厚道,好几个电报把我催来,现在你们各位又来
了,学校渐渐上规道,我好意思拆他台么?”鸿渐想起高松年和自己的谈话,
叹气道:“校长对你先生,当然另眼相看了。像我们这种——”子潇说话低
得有气无声,仿佛思想在呼吸:“是呀。校长就是有这个毛病,说了话不作
准的。我知道了你的事很不平。”机密得好像四壁全挂着偷听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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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渐没想到自己的事人家早已知道了,脸微红道:“我到没有什么,不
过高先生——我总算学个教训。”“那里的话!副教授当然有屈一点,可是你
的待遇算是副教授里最高的了。”“什么?副教授里还分等么?”鸿渐大有英
国约翰生博士不屑分别臭虫和跳虱的等级的意思。
“分好几等呢。譬如你们同来,我们同系的顾尔谦就比你低两级。就像
系主任罢,我们的系主任韩先生比赵先生高一级,赵先生又比外语系的刘东
方高一级。这里面等次多得级很,你先生初回国做事,所以搅不清了。”鸿
渐茅塞顿开,听说自己比顾尔谦高,气平了些,随口问道:“为什么你们的
系主任薪水特别高呢?”“因为他是博士,Ph.D.。我没到过美国,所以
没听见过他毕业的那个大学,据说很有名。在纽约,叫什么克莱登大学。”
鸿渐吓得直跳起来,宛如自己的阴私给人揭破,几乎失声叫道:“什么大
学?”“克来登大学。你知道克莱登大学?”“我知道。哼,我也是——”鸿
渐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住,已经漏泄三个字。
子潇听话中有因,像黄泥里的竹□ (竹头,旬),尖端微露,便想盘问
到底。鸿渐不肯说,他愈起疑心,只恨不能采取特务机关的有效刑罚来逼口
供。鸿渐回房,又气又笑。自从唐小姐把文凭的事向他质问以后,他不肯再
想起自己跟爱尔兰人那一番交涉,他牢记着要忘掉这事。每逢念头有扯到它
的远势,他赶快转移思路,然而身上已经一阵羞愧的微热。适才陆子潇的话
倒仿佛一帖药,把心里的鬼胎打下一半。韩学愈撒他的谎,并非跟自己同谋,
但有了他,似乎自己的欺骗减轻了罪名。当然新添上一种不快意,可是这种
不快意是透风的,见得天日的,不比买文凭的事像谋杀迹灭的尸首,对自己
都要遮掩得一丝不露。撒谎骗人该像韩学愈那样才行,要有勇气坚持到底。
自己太不成了,撒了谎还要讲良心,真是大傻瓜。
假如索性大胆老脸,至少高松年的欺负就可以避免。老实人吃的亏,
骗子被揭破的耻辱,这两种相反的痛苦,自己居然一箭双雕地兼备了。鸿渐
忽然想,近来连撒谎都不会了。因此恍然大悟,撒谎往往是高兴快乐的流露,
也算是一种创造,好比小孩子游戏里的自骗自 (Pseudolue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