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睫毛上还带着泪花。她能遇见燕赵歌,何尝不是她的福气?
“莫要哭了。”燕赵歌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道:“母亲不会怪我的。况且只不过是流言罢了,但凡了解一点的都知道母亲嫁进来之前我就搬到外院去住了,除了这阵子之外从来都不在内院住的。”
“真的能澄清吗?”长公主像是在问燕赵歌,又像是在问自己。
“能的。怎么会不能呢?”燕赵歌从那大的香木盒子里拿出一个小的出来,“我挑了几个香气不一样的,因为不知道你喜欢哪一个,我就都买回来了,要是都不喜欢的话,我改日再去买。”
“我怎么会不喜欢?”
燕赵歌一笑,她蘸了些清水,将胭脂在掌心化开,用小指轻轻地抹在长公主脸上。
这个胭脂大约是用兰花花瓣做的,带着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味道香而不腻,萦绕在鼻翼间,随着呼吸被吸入体内,再吐出来的时候,似乎连呼吸都带着兰花的芳香。
“以前我就很想这样了。我年幼的时候责怪我父亲整日醉酒,不肯忙些正事,也不肯好好待母亲,母亲说他前半生活在蜜饯里,不知世事,不知疾苦,所以后半生颠沛流离,路途坎坷,才会性情大变。我母亲说,我父亲不是不肯好好待母亲,只是他的情谊都给了我生母,没有半点给别人的余地。”燕赵歌一边给她抹胭脂,一边道:“我祖父还在世的时候给我说过,我父亲兄弟四个人,他是最小的一个。我三位伯父都是能文能武之辈,所以我父亲得以做个浪荡子,喜好风月,却幸而没有风流成性,不然我祖父再偏爱于她,也要打断了我父亲的腿。”
长公主安静地听着。当年燕国的三位王子皆是才华横溢、文武全才,无论哪一位接了燕王之位,燕地都稳固如山,可坏也坏在这一处,三人相争王位,导致燕国动荡,最后覆灭了燕国。她父皇在世时也曾为此而叹息,一人为王足以守江山。
燕赵歌指尖抚过她眼角,细细抹匀了胭脂。
“我从前和你讲过,我年幼时名清月,燕歌是我弟弟的名字,我现在的名字,虽是我父亲起的,但来源却是我大伯父写下的一幅字。”
赵国覆灭后,一支来了大晋,被代宗皇帝封为赵国侯,另一支去了燕国。
“当年赵国覆灭便是因为兄弟相争,我外祖父愧疚不已,因而决定去燕国继续与匈奴征战。外祖父将我生母和我舅舅托付给了我祖父,就死在了战场上。舅舅和我父亲的关系最好,其次是我大伯父。因为赵国的前车之鉴,舅舅劝我大伯父不要兄弟相争,只要保全燕国,做些退让又有什么不能够的。我大伯父既嫡又长,原本是众望所归的燕国太子人选,却因为舅舅的话向我祖父请求镇守北疆,他不想和弟弟们手足相残,却没想到有人希望他永远都留在北疆。”
最后北疆关城破了,燕王长子尸骨无存。
长公主熟读这段历史,北疆关城乃是燕国的最北的重城,其后几乎是一马平川,尽管有几座小的关城,却拦不住匈奴人的骑兵。
“城到底怎么破的没人知道,我们只知道匈奴人来了,城破了,我伯父死了,接着是屠城。北疆关城一破,后头的几座城是根本守不住的,但还是要守,因为我们姓燕,姓燕的不守,就没有人守北地了。我祖父年纪大了,便由二伯父领兵出征,三伯父坐镇蓟城。后来二伯父也死了,三伯父便带兵去打匈奴。我父亲想上战场,却连一套完整的枪术都使不出来,这时候才知道有多后悔。但也已经来不及了。我三伯父死了之后,匈奴人就兵临城下了,我祖父终于下定决定,去大晋。因为我父亲是仅剩的嫡系,最后走的也只有我们,我许多的伯祖父叔祖父、伯父叔父带兵以身冲阵,死在了城下,城外,城郊,一路上皆是燕姓子弟的尸体。”燕赵歌微微一笑,道:“阿绍,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前世的死法虽然痛苦,我却是很自豪的。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燕家人的宿命。”
长公主禁不住眼眶一热。
这是什么狗屁宿命,这分明就是他们司姓不肯豁出性命去,整个天下供养着司姓,供养着大晋天家,皇姓子弟却不肯为了疆土马革裹尸,让别人去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我大伯父镇守北疆之前,曾写下一幅字,赠给我舅舅,以表明自己志向。我舅舅死前,将这幅字交给我祖父,待我弟弟长大成人之后再给我弟弟,他觉得我父亲这辈子也只能这样子了,错过了练武打熬筋骨的最佳时期,又没有仔细读过什么书,文不成武不就的。只是我弟弟在路上生了高热,没能活下来。最后这幅字到了我手里,成了我的名字,就挂在我房里。”
她在长公主唇上落下一吻,这个吻是微凉的,带着眼泪的咸涩味道。
“我祖父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当年他若是当机立断,在北疆关城破城那刻便做好决定,派一支精兵护送燕姓子弟去大晋,燕家就不会只剩下我自己。我祖父因为这个吃了大苦头,悔恨终生,临终前惦记的都是这个。所以我绝不会优柔寡断,无论是逃离长安,还是下令屠杀流民,亦或者是现在。”
长公主一怔,立刻反应了过来,问道:“清月,你不会是……”
“是我,流言是我自己放出去的。”燕赵歌和她平视,低声道:“连锦衣卫都不能轻易伸手到燕家里去,外人又怎么会知道蓟侯府里的阴私。”
长公主微微一叹,道:“清月,你不该这样的。此事之后蓟侯会与你有隔阂,临原郡主也……”
燕赵歌指尖压在了她唇瓣上,止住她将要出口的话。“阿绍,壮士断腕的道理,我们都懂,不是吗?”
长公主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