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画一座青山当碑铭
第四章:画一座青山当碑铭
015
这次定期三年的下乡扶贫,是白东明主动要求参加的。
这次定期三年的下乡扶贫,白东明是下决心想要成就一番事业的。
记得下乡前,在省委召开的扶贫工作动员大会上,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陶重农亲自宣布,派驻全省21个国家级贫困县36支省委扶贫工作队驻点分配名单、各队队长及队员名单,白东明事前就已经得知,自己被任命为省委派驻河阴县三支工作队中一支,老城乡龟峁庄行政村扶贫工作队队长,但他没想到,他的队员之中竟然有著名作家驮夫也即公孙龟年。他的那种建功立业的雄心,就更其高涨。
白东明确实属于那种非常优秀的青年干部,前不久刚刚从省纪检委平调省委组织部任青年干部处处长,就被部里作为副厅级后备人选,列入省委重点培养对象名单。在省委这次派岀的36支扶贫工作队中,队长大多数都是由厅级干部担任的,他是不多几名由正处级干部挂帅者之一。
这种独挑大梁的信任,自然令白东明雄心勃勃,希望有一番大作为。但这绝非白东明雄心的唯一原因,另一原因在于去的是河阴县。
河阴是白东明祖籍,是白东明的父亲蓝如海,生于斯长于斯参加革命于斯并担任第一任县委书记的地方。尽管白东明自己是城市生城市长,对这块故乡的土地几近无知,也缺乏如父亲那样的深厚感情,但对这方土地贫穷程度的了解却是刻骨铭心的。尚在他大学将毕业那年,他就来过一次河阴,是陪同父亲来的,或者准确点说,是父亲着意安排儿子混在身边工作人员中,带着回到故乡的。父亲的良苦用心,本来是想通过类似“忆苦思甜”方式,让儿子接受一次革命传统教育的。可结果却事与愿违。
河阴县没有给老人家提供丁点儿“现实的甜”,也没有令老人家来得及回忆丁点儿“历史的苦”,就把老人家给激怒了。
也就是那次跟随父亲回乡,决定了白东明大学毕业之后的就业方向,是必须到这个贫穷的家乡省份来工作的。
那次回乡之前,蓝如海刚从领导岗位第一线退居第二线,是以中央顾问委员会一名常委身份,回到阔别50多年的故乡的。
那次回乡,省里派岀的庞大陪同人员队伍中谁也不知道,蓝如海所带随身工作人员中的那个小伙子,就是蓝如海本人的小儿子。直到现在,至少在白东明自己心里也还是这样认为的,省里没有人知道他白东明是老革命家蓝如海的儿子。就在那次回乡之行结束,回到北京后,父亲郑重其事地对白东明建议说,“毕业后,你就回家乡去工作吧!”
说是父亲的建议,毋宁说是父亲的命令更为妥贴。
那次回乡,面对家乡的贫穷,蓝如海老泪纵横,痛心疾首,泣不成声。老人家甚至当着省里庞大的陪同人员队伍的面,当场改变自己的行程计划,把原计划安排中的“寻找老战友”和“回自己老家吴家堡”二项内容,也给伤心地去掉了,原因是“无颜见江东父老”。
蓝如海离开家乡河阴时,给省地县陪同人员留下的最一句话是:河阴什么时候贫穷面貌改变了,他什么时候再回河阴来。
那次回乡,庞大的陪同人员队伍中就有黄原地区专员陶重农。
当老乡兼老前辈的蓝如海,面对一穷二白的故乡河阴沉痛地伤心掉泪时,曾任河阴县委书记多年的陶专员,泪腺比任何陪同者的泪腺都要发达。他不仅陪着蓝如海一同掉泪,而且好几次无地自容地检讨自己,对蓝如海说,“蓝老,我们没有做好工作,愧对您老人家啊!”
那次回乡,对白东###灵的震撼也是巨大的。作为后辈共产党人,当时白东明就曾产生过一个心愿,能否搞将来也像搞琛圳经济特区一样,在这最贫困落后最不发达的黄土高原上也搞一块“政治自留地”呢?要知道,这里才是中国的真正腹地啊,如果能在这里闯岀一条根本上解决农民农村贫穷问题的路子,其意义也许更非同寻常!所以,返京后,当父亲蓝如海说是建议,其实是命令他回省里工作时,白东明当即就表态同意。而且还提岀了自己更为具体的工作地点指向:就回到河阴县去!
哪想大学毕业后,白东明回是回到了这个家乡省份,却没有能够回到祖籍的河阴县,也没有回到河阴县所在的黄原地区工作,反倒是在黄原地区之外,像一句格言所说“我是一颗镙丝钉,任党用来任党拧”,参加工作不足十年,竟然被组织调来调去转换过许多工作单位,不仅工作地区不能叫贫困地区,工作单位也是较为轻闲的单位。为此,白东明曾悄悄问过父亲蓝如海,是不是父亲在干预,或者省里有人知道他的背景而故意照顾?父亲听后哈哈大笑,说,“难道你还是黄口小儿?需你老父怀抱着你成长啊!”
如今,白东明总算抓住一个建立勋业的机会了。
尽管一个6人组成的扶贫工作队队长与省委组织部青干处长,论职论权论仕途前景,都是没有可比性的,可白东明宁愿实其有前者而虚其有后者,哪怕失去后者也心甘情愿。英雄之为英雄,不就是惟求一个英雄用武之地吗?为期三年的扶贫,说长不不长说短不短,何况又是在父亲感叹希嘘过的祖籍河阴县,不做出点样子,真是愧对群众也愧对先辈。
更令白东明建功立业之雄心高张的原因中,还有一个岀乎他意外的平添的一个原因:竟然有公孙龟年其人也是自己的队员!有公孙龟年,也即驮夫这样一个以秉笔直书著称,主张“立场比艺术更重要的”大作家做自己的队员,和自己一道工作,这就不能不让胸蓄一腔英雄情结的白东明想,这不啻是天赐良机啊,为自己送来一个理想的树碑立传者!
当然,对公孙龟年能参加自己这支工作队,白东明暗自高兴的这种原因,是深藏在他心头深处的,是秘不可宣的。不过,白东明也有他自己的理论依据。毛泽东主席说过,我们并不一般地反对功利主义,我们提倡革命的功利主义。白东明觉得,他自己这点私心就属于革命功利主义。
可是,令白东明万万没有想到,希望将来能为自己树碑立传的这位大作家驮夫公孙龟年先生,会发生这种可怕的事。
送走老宣头他们爷儿几个,白东明还是心有余悸。
白东明怀疑,公孙龟年是否患有羊癫疯之类的什么病,要不,怎么说着话说着话就爬在地下了呢,眼睛还放射着如此可怕的绿光?
“龟年兄,”白东明靠在炕沿边,双手朝后托着炕沿对公孙龟年说,“我的意见,你应该去医院查一查,你知道你刚才样子有多吓人吗?”
“咳,没事。就是觉得头晕,发了一阵子癔症,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大概是这几天太累了点,多年不干体力活了,全身软沓沓的。”
公孙龟年抽出两支烟,递给白东明一支,自己叼起一支,打着火,给白东明和自己点上。说实在话,公孙龟年确实也真不知道自己刚才犯病的样子,听白东明一说,自己也吃惊。这种头晕过去也犯过几次,但当着别人犯病,这还是第一次。他明显感觉到白东明对自己刚才犯病样子的惊悸。但他不想因为自己这点事影响到工作,因而也不想再扯这个话头。
“唉,东明,你别担心,我真的没什么!咱们还是谈正事吧,你找我,总不是光为告诉老宣头是陶省长的前岳父,借老头的光,先讨巧走个后门,立个项目,搞点先期款子吧?嘿嘿!”
公孙龟年与刚才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看着煤油灯下自己吐出的烟雾,一圈一圈散成云纹状扩散开来,竟然笑逐颜开。
白东明怔怔地望着公孙龟年现在的样子,仿佛在怀疑自己眼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嘘了一声长气,然后才说:“谁说不是!听到老宣头与陶省长的这层关系,我突然对咱们的工作计划有了一些新想法。我想,咱们是否可以借助一下这种关系呢?开始总得有个原动力推一下吧。”
公孙龟年一听,来了劲,随即说:“你说,怎么个借助法?”
白东明此时,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心思与公孙龟年谈论工作了。刚才公孙龟年那个样子,除令这位年轻扶贫工作队队长,想到公孙龟年可能患有某种疾病外,还想到,公孙龟年此刻犯,肯定同不久前《场》杂志发生的事情,以及公孙龟年的停职检查有关?他真不忍心看他装这种笑脸。
历史经验告诉这位年轻处长,中国的政治是可以把一位知识分子完全扭曲变形的,正如前些年使用频率很高的那个词形容:异化。
白东明了解公孙龟年此刻所处的困难境地。
白东明也自以为了解他目前处境的复杂性、严重性和微妙性。为此,白东明甚至想到,父亲蓝如海为什么要拒绝帮助公孙龟年渡过这一关隘呢?这是否也是公孙龟年问题复杂性、严重性和微妙性的一个助证呢?
白东明对公孙龟年前途的各种可能性,都想到过,唯一没想到的是面临巨大大圧力的公孙龟年,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