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已经很喜欢这个人了。
土司却不知道拿这个从圣城来的翁波意西怎么办。
他一到来,门巴喇嘛就到济嘎活佛的庙子上去了。土司说,看来这翁波意西真是有来历的人,叫两个仇人走到一起了。于是,就叫人去请他。翁波意西来了。土司把一只精美的坐垫放在了他面前,说:“本来,看你靴子那么破,本该送你一双靴子的,但我还是送你一只坐垫吧。”
翁波意西说:“我要祝贺麦其土司,一旦和圣城有了联系,你家的基业就真正成了万世基业。”
土司说:“你不会拒绝一碗淡酒吧。”
翁波意西说:“我拒绝。”
土司说:“这里的喇嘛们他们不会拒绝。”
额头闪闪发光的翁波意西说:“所以这个世界需要我们这个新的教派。”
就这样,翁波意西在我们家里住了下来。土司并没有允诺他什么特别的权力,只是准许他自由发展教民。本来,他是希望土司驱逐旧教派,把教民和地方拱手献到面前。这个狂热的喇嘛只记得自己上师的教诲和关于自己到一个新的地区弘传教法的梦想。
一般而言,喇嘛,无论是新派还是旧派,到一个地区开辟教区前,都要做有预示的梦。翁波意西取得了格西这种最高学位不久,就做了这种梦。他在拉萨一个小小的黄土筑成的僧房里梦见一个向东南敞开的山谷。这个山谷形似海螺,河里的流水声仿佛众生吟咏佛号。他去找师傅圆梦。师傅是个对政治有着浓厚兴趣的人物,正在接待英国的一个什么少校。他说了梦,师傅说,你是要到和汉人接近的那些农耕的山口地区去了。那些地方的山谷,那里的人心都是朝向东南的。他跪下来,发下誓愿,要在那样的山谷里建立众多的本教派寺庙。师傅颁给他九部本派的显教经典。那个英国人听说他要到接近汉区的地方去弘传教法,便送给他一匹骡子,并且特别地说,这是一匹英格兰的骡子。是不是一匹骡子也必须来自英格兰,翁波意西不知道。
但在路上,他知道这确是一匹好骡子。
土司说,自己去寻找你的教民吧。
而谁又会是他的第一个教民呢。在他看到的四个人中,土司不橡,土司太太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土司的小儿子大张着嘴,不知是专注还是傻。只有土司的大儿子对他笑了笑。有一天,哥哥正要打马出去,翁波意西把他的缰绳抓住了。他对未来的土司说:“我对你抱着希望,你和我一样是属于明天。”
想不到哥哥说:“你不要这样,我不相信你们的那一套东西。
不相信你的,也不相信别的喇嘛的。“
这句话太叫翁波意西吃惊了。他平生第一次听见一个人敢于大胆宣称自己不相信至尊无上的佛法。
大少爷骑着马跑远了。
翁波意西第一次发现这里的空气也是不对的。他嗅到了炼制鸦片的香味。这种气味叫人感到舒服的同时又叫人头晕目眩。这是比魔鬼的诱惑还要厉害的气味。他有点明白了,那个梦把他自己引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没有做出一点成就,他是不能再回到圣城去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又深又长,显示出他有很深的瑜珈功力。
翁波意西没有注意到门巴喇嘛来到了身后,不然他不会那样悄然叹息。门巴喇嘛哈哈大笑。翁波意西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僧人的笑声。他听出来这人虽然想显内力深厚,前一口气还可以,下一口气就显出了破绽。
门巴喇嘛说:“听说来了新派人物,正想来会上一会,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了。”
翁波意西就说了一个典故。
门巴喇嘛也说了一个典故。
前一个典故的意思是说会上一会就是比试法力的意思。
后一个典故是说大家如果都能有所妥协,就和平共处。
结果却谈不到一起,就各自把背朝向对方,走路。
第二天,他便把客房的钥匙拴在腰上,下到乡间宣教去了。
查尔斯则在房里对土司太太讲一个出生在马槽里的人的故事。我有时进去听上几句,知道那个人没有父亲。我说,那就和索郎泽郎是一样的。母亲啐了我一口。
有一天,卓玛哭着从房里出来,我问她有谁欺负她了,她吞吞咽咽说:“他死了,罗马人把他钉死了。”
我走进房间,看见母亲也在用绸帕擦眼睛。那个查尔斯脸上露出了胜利的表情。
他在窗台上摆了一个人像。那个人身上连衣服都没有,露出了一身历历可数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