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07]。天启时,魏忠贤操持权柄,操练的宦官大大增加,达万人之多,“衷甲出入,恣为威虐”[208]。直到崇祯皇帝上台后,才将内操解散。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崇祯十七年(1644)春天,李自成的农民军长驱直入,进攻北京时,明廷竟让宦官与士卒一起守城。守城宦官发牢骚说:满朝文武大臣干什么去了?当年废除内操,我们连盔甲、武器都没有,怎么打仗[209]?其实,给他们再好的装备,也无济于事。早在万历时,刑部主事董基就指出,这些人“安居美食,筋力柔靡”,“皆无当实用。设遇健卒劲骑,立见披靡”[210]。这真是一针见血之论。魏忠贤训练的宦官武装,还有个专门的名称,叫净军,我们在第一章述及明代宦官概况时已经提到,这里就不再重述。
四、明朝宦官与文化(1)
(一) 宦官对文化的破坏从总体上看,宦官是封建社会腐朽势力的代表者,对于文化的发展起了阻碍甚至破坏的作用。为祸之烈,超过东汉、唐朝的明代宦官,当然更不会例外。他们的劣迹,有史可考者,至少可以指出以下几点:
掠夺文物,破坏古迹
1987年盛夏著者考察曾被魏忠贤破坏的“摩诃庵”,
现名“八里庄小学”。董迎建女士摄。宦官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贪鄙之徒,有些人目不识丁,或仅识赵、钱、孙、李,却附庸风雅,利用手中的特权,掠夺文物。例如,武宗时南京守备太监钱能,与太监王赐狼狈为奸,“皆好古物,收蓄甚多且奇”,事见本书《钱能传》。价值连城的古物,钱能竟拥有若干柜,非巧取豪夺,从何而来?有些宦官为了攘夺古物,甚至不惜罗织罪名,制造冤狱。例如,江南松江乡间,有一只白定炉,顾炎武、董含等相继收藏、转售,后归程季白。他携炉至京,每以居奇货夸耀于人,魏忠贤风闻后,“遣人求之,不得,遂诬以谋逆,下狱身死”[211]。真乃冤哉枉也!正德四年(1509),南京太监石岩给自己造墓,缺大砖,竟拆毁附近的王安石墓,取其砖[212]。这是宦官破坏古迹的一个罪证。又如成化、弘治间,在大寺山古庙遗址上挖出一块古碑,“甚宏丽”,碑阴有本地经济的记载。地方百姓先是设法将碑阴遮住,不让人看见所镌文字,后来还是将碑砸碎了。为什么?因为碑阴上记载的“田亩财货之繁,恐镇守者因而生事”[213],需索无端也。这是地方镇守太监间接毁坏文物古迹的事例。不过,最典型的例子,看来要算魏忠贤对摩诃庵的破坏。此庵是嘉靖二十五年(1546)提督五军三千营军务司设监太监赵政所建,在北京阜成门外八里庄,学士费宏撰记[214]。建庵的同时,赵政即在庵内预修了自己的坟墓,指望死后在大佛身边沾点光,享受人间烟火,血食一方。此庵虽然规模不算宏大,但颇为洁静,大殿前后松桧参天,花木争荣;更妙的是“四隅各有高楼,叠石为之。登楼一望,川原如织,西山逼面而来,苍翠秀爽之嘉靖时宦官赵政像色似欲与人衣袂接”[215]。但是,天启时,有次魏忠贤路过此庵,“偶指楼曰:‘宜去之!’即日毁!自是,人相戒不过,僧日畏不测,渐逃死,庵则渐废”[216]。一座好端端的可以登临远眺西山层峦叠嶂的古石楼,就这样毁了!寺僧逃亡,人们不敢从庵前走过,此庵的衰败也就可想而知。清朝初年,“摩诃庵石楼东南北三面尚存,独缺其西一面。庵僧云即魏忠贤所毁也。”[217]魏忠贤为什么要毁掉石楼,使摩诃庵残破不全?当然不会如刘侗所载,是什么偶尔指楼,说“宜去之”。八里庄故老传闻,此庵地形似龟,庵四角的楼台俨然四只龟足,实在是块风水宝地。魏忠贤担心这里要出帝王将相,故不仅下令毁掉西面的楼台,以示砍掉一只龟足,还命令当即将山门的青石门坎打断,以示斩了龟头,使门坎遂碎成三截[218]。1987年盛夏,笔者约请一位文物工作者,冒着酷暑,去摩诃庵实地考察,此庵现名八里庄小学。300多年的沧桑岁月,主要是十年浩劫的严重破坏,庵内的文物大部分已荡然无存,庵舍破旧,有的古松已枯死,令人感喟不已。但是,庵的东南北三角石楼基身仍在,南、北二面的石砌基身,更颇巍然,只有西面的石楼无遗迹可寻。这就表明了史料记载和民间口碑是确凿可信的,残存的石楼成了魏忠贤破坏摩诃庵的铁证。
宣扬避讳,禁用“天”字
我国古代的避讳由来已久,《左传》中即有“周人以讳事神”的记载。但先秦时期,避讳的限制还比较宽,秦汉以后,随着封建专制主义的不断强化,避讳越来越严,不仅给人们的日常生活带来很多不便,闹出种种笑话,更在史书文献中埋下无数钉子,造成封建文化中纯属多余的繁复化。明代宦官的宣扬避讳,可谓不遗余力。天启皇帝的名字叫朱由校,“油” “由”同音,宦官在宫中遂改称所用油为“芝麻水”,油漆作为漆作[219]。刘瑾强令别人对他的名字避讳,谁直呼其名,就是犯下大不敬罪。尤为荒谬的是,为了维护封建的天道观,使之更神秘化,刘瑾擅权时,“禁臣民不许用天等字为名”,如郎中方天雨,只能叫方雨,参议仉天民,只好改名仉民,御史刘天和,更名刘和。刘瑾垮台后,“禁废,近有诏,人复其旧名矣”[220]。可笑的是,刘瑾被杀后,当时有人发表小评论说:“瑾以逆诛,无天之罪,其兆如是乎”[221],以为刘瑾目中无天,终遭败亡,这对天命论的忠实信徒刘瑾来说,真是个莫大的讽刺!
四、明朝宦官与文化(2)
利用《水浒》,制造冤案
时至明末,《水浒》已经风行天下。它的作者施耐庵做梦也不会想到,《水浒》在晚明阉党的手中,竟成了造舆论、搞阴谋、迫害东林党人的工具。魏忠贤一巴掌将他的政敌杨涟、左光斗等人打下去后,其忠实打手、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魏广微,手写了一个名单,将黄克赞、霍维华等五六十名紧跟阉党的小人,“目为正人”;又将韩、缪昌期等100多名反对阉党的正直之士,“目为邪党”,转送魏忠贤,对前者重用,后者黜陟。他还编了一本《东林点将录》,将东林人士的名单悉数列入。在阉党的鼓噪声中,浙江归安的一个唯恐巴结不上魏忠贤之流宦官的奸徒韩敬,根据《东林点将录》,将《水浒》中108将的诨号,一一按到东林人士的头上,“邮致都门,按籍搜索,于是诸贤受祸,无一人遗漏矣”[222]。限于篇幅,这里仅节录《东林点将录》的部分内容,以见一斑:
开山元帅: 托塔天王南京户部尚书李三才。总兵都头领二员: 天魁星、及时雨大学士叶向高;天罡星、玉麒麟吏部尚书赵南星。……天罪星、短命二郎湖广道御史刘芳。天败星、活阎罗江西道御史方震孺。……地退星、翻江蜃南京四川道御史万言扬。地劣星、活阎婆南京工科给事中徐宪卿[223]。
如此点将录,真是荒谬绝伦。在魏忠贤一伙看来,东林党人既然与《水浒》挂起钩来,一个个成了天罡地煞,造反强徒,当然就更应该有理由将他们一网打尽,统统打倒了。这不仅对《水浒》是个严重的丑化,歪曲,更开创了利用《水浒》,搞政治阴谋、制造冤案的恶劣先例。
迫害史官,篡改历史
《历代通鉴纂要》,简称《通鉴纂要》,共九十二卷,弘治中由李东阳等编纂,武宗称帝后编完。据《明史·刘瑾传》记载,此书编成后,刘瑾无端诬陷各翰林纂修官抄写不恭谨,统统都给予了谴责。《孝宗实录》编成后,刘瑾憎恨史官们从来不巴结自己,把吴一鹏、徐穆、顾清、汪俊、贾咏等十六人,都贬到南京的六部去。魏忠贤对史官的迫害,比起刘瑾有过之无不及。例如,编修公鼐,为人正直,天启时曾任实录副总裁,要求编纂实录时如实写上光宗的事迹,遭到拒绝,后被魏忠贤之流“尽力击排,遂引疾以去,不得大用”[224]。又如缪昌期,万历进士,参加过纂修两朝实录。当杨涟劾魏忠贤24条大罪的奏疏传开后,有人传言此疏是缪昌期起草的,魏忠贤闻之大怒,从此对他恨之入骨。先是迫使他落职闲住,至天启五年(1625),魏忠贤借汪文言冤案的牵连,将他逮捕,下诏狱,“五毒备至”[225],害死于狱中。魏忠贤更令阉党骨干顾秉谦、黄立极、冯铨等领衔编纂《三朝要典》。此书共24卷,把万历、泰昌、天启三朝关于梃击、红丸、移宫三案的谕旨、奏疏、档册,加上别有用心的按语,编纂而成,对东林党人极尽污蔑诽谤之能事,颠倒历史的是非,完全迎合了魏忠贤专权的政治需要。其恶劣影响,当时的史家曾慨乎言之,从此“则正史去籍,而伪史行矣”[226]。在魏忠贤等的把持下,实录也被篡改。崇祯初,修撰文震孟因纂修《熹宗实录》,取出《光宗实录》副本校对,发现《光宗实录》错误百出,最荒谬的是,对天启的册立及梃击、红丸等重大历史事件,都是按《三朝要典》的口径写的。究其实,《光宗实录》在天启三年(1623)七月十六日修成后进呈,但至天启六年(1626),阉党崔呈修等诬“实录非实,请旨重修”,遂将实录加以篡改,并在一年后,即崇祯元年(1628)二月十七日进呈,收藏于皇史。以致文震孟看到后,在奏疏中大声疾呼,要求崇祯帝“敕史官逐一改正”,“庶千古之是非不悖”[227]。显然,宦官专权横行日,即是史学遭殃时。当史学成了魏忠贤之流搞权术、耍阴谋的工具,史学也就被糟蹋得面貌全非了。还需要指出的是,在宦官的把持下,一些文人给宦官谀墓成风,隐恶扬善,歪曲了历史真相。明中叶后,墓志铭、碑碣风行一时,碑文中不时弄假,粉饰死者。甚至拉名人立传、题字,藉以自重。时人即曾指出:“近世凡墓志铭及碑碣之类,必加书撰人,并篆盖题额者于前,至往往假显者之名以夸于人,此甚可笑。”[228]宦官有权有势,更是助长了这股歪风。就北京地区现存的宦官碑刻实物和拓片来看,数量还很不少。这些碑文,绝大多数是肉麻地吹捧宦官的。什么“达生知命,无愧天民”(《明故南京司礼监左监丞梁公寿藏铭》),“仰不愧天,俯不怍地,生顺死安,名垂亿世”(《明故内官监太监陈公墓志铭》),一个个成了完人。甚至像王振那样犯下严重罪行的大宦官,被乱兵杀死于土木堡后,学士钱溥给他撰写的墓志铭,竟“称其忠烈”,时人陆式斋在诗中愤然抨击道:“王阉素称慧,轻生忍如此。史官忠烈铭,千载孰非是!”[229]如此颠倒是非的碑版史学,只能是遗害后世的伪史学。
四、明朝宦官与文化(3)
奴性抬头,阳刚委顿
宦官专权,毒化了人们的社会心理,孳生出一大批奴性十足的马屁精、软骨虫,他们对宦官的祸国殃民,起了推波助澜、助纣为虐的恶劣作用。刘瑾专权时,“百官门状启礼,悉用红纸,故京师纸价顿十数倍。虽元臣宿将,必曰晚生,曰门下生,而称瑾则有恩府、恩主,千岁公公之语。”[230]松江人朱恩,是刘瑾的老相识,在短时期内,被刘瑾从河南按察使提拔为南京侍郎、尚书。朱恩感恩戴德,凡是写给刘瑾的拜帖,下款都不写“拜上”,而写“顶上”[231],意思是自己正跪在地上,头顶拜帖,真是肉麻之至。文武大臣们对刘瑾叩拜的热诚,甚至超过了对皇帝的忠诚。时人曾载谓:“当大贺之时,适瑾有私家之庆,公卿百执事嵩呼舞蹈于丹陛者十惟###,而稽首崩角于瑾前者则济济罔缺焉。”[232]国家大臣,向阉人屈膝,本身已属荒谬,而明朝要员,向宦官跪拜者却争先恐后,越来越多。对此,王世贞曾慨乎言之:“国朝文武大臣,见王振而跪者十之五,见汪直而跪者十之三,见刘瑾而跪者十之八。”[233]有些人还舞文弄墨,给刘瑾高唱赞美诗。如身为阁老的李梦阳,竟然为刘瑾耗费了大量民脂民膏修建的玄明宫作碑记,“颂其功勋”,李空同在诗中感慨万千地说:“峨碑照辉颂何事,一谀死后一谀生!”[234]而至魏忠贤时期,更是一谀死后万谀生,生祠遍天下,“迎像行九拜礼,称呼用九千岁,或九千九百九十岁……一时天下如狂,廉耻节义扫地,至此已极矣”[235]。茅元仪把刘瑾时期、魏忠贤时期大臣的表现,作了对比,感慨地说:“国之大臣,原当尽言,况督抚都御史本风纪之司乎。余幼时曾见李三才极论天下事,取怒神祖,今不闻矣。王岳为刘瑾所逐死,山东巡抚朱钦极言之,瑾亦罚米三百石而已。今竟忠贤之世,巡抚唯称颂造祠而已。此世道升降默移,而人未察也。”[236]这里所说的“世道升降默移”,正是指奴性抬头,潜移默化的结果,一身阳刚之气,敢于说真话,坚决与宦官作斗争的大丈夫,越来越少,这是明朝宦官得以横行天下,几乎弄到河决鱼烂地步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此而论,崇祯帝上台后,在处理魏忠贤“逆案”时,曾痛切地说:“忠贤一人耳,苟非外廷逢迎,何遽至此!”[237]我以为是有一定道理的。
(二) 揭露宦官的文艺作品
但是,与“一谀死后一谀生”形成鲜明的对比,文苑中良知未泯、血管中还奔腾着炎黄子孙热血的文士,毕竟还大有人在。“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宦官的倒行逆施,导致民生凋敝,社会动荡,给正直的文学家、艺术家,提供了丰富的创作素材。揭露宦官罪恶的文艺作品,继承了中国古代文学艺术领域现实主义的优良传统,闪烁着人民性的火花,丰富了明代文化的宝库,是中华民族优秀文化遗产的一个组成部分。
在诗歌领域
早在成化年间,王弼即写了《舶上谣》,揭露了宦官在江南岁办,声势煊赫:“千艘飞过石头城,猎猎黄旗发鼓声。中使面前传令急,江南十月进香橙。”[238]
正德初年,江南的著名文人徐祯卿,在京中大理寺任职,“时逆瑾用事,虐刑罗织,祯卿多所平反”[239]。他在《杂谣四首》中,写到“黄符下,使者来,狗觫觫,鸡鸣飞上屋。”形象地揭露了宦官擅政时社会生活的动荡不安。与刘瑾进行斗争,他还写下《猛虎行》,斥责刘瑾苛政猛于虎。同一时期,高邮诗人王磐针对刘瑾之流“当权,往来河下者无虚日”,在大运河中耀武扬威,“每列辄吹号头,齐丁夫,民不堪命”[240],写下了堪称千古绝唱的《朝天子·咏喇叭》,更为人们所熟知。
正德四年(1509),刘瑾为了谄媚年轻荒嬉的正德皇帝,在朝阳门外建玄明宫,“居民皆他徙,其坟茔数千冢,力不能迁者,皆发毁,号声彻郭外”[241]。直到嘉靖上台,才下令将玄明宫和其他一些刘瑾违制建筑的房舍“拆毁改正”[242]。韩邦靖在刘瑾被剐后,曾去玄明宫参观,写下了长诗《玄明宫行》,其中有谓:“千门万户谁甲乙,玄明之宫推第一。金碗常思埋甲盾,铜驼不解生荆棘。自古威权不到头,九重一怒罪人收。几人烈焰俱灰灭,一旦冰山作水流……门掩宫河十里长,山藏陇树一千行。今古谁存三尺土?奸雄空作百年忙。……夕阳漠漠鹤迟归,却忆玄明全盛时。千人举杵万人和,九仞为台十仞池……万民累足臣屏息,四海离心主不知。从来偏重多忧患,自古末流难障捍……只今不独刘瑾盛,帝主旁前安可知?……三穴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