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都直盯着自己的衣柜。
他们的姿势都堪称典范,样子都凛然不可犯。
“是的,是的,他在那儿,他会干什么呢?”
他们都深知道对方,每个人都想转身,寻找对方身体与自己的相似之处。
罗比先转身。
肯特也转过身来。
他们的眼睛相遇了,相互迷恋着,违背自己的意愿,被相同的血缘和共同知晓的秘密牵扯到一起来了。
异母兄弟,同一年出身,如果我们活着,应当一生都相互关连。
端详着对方与自己的相似之处,脖子上升起了红晕。他们由父母之间的事件联系到一起。那件事发生在很久以前,使得眼下的场景既尴尬,又让人捉摸不定。
这仅仅持续了一两秒钟。
两人同时转而专心致志地换衣服,让相互的反感情绪再次在心里生根,形成痛苦和缠绕不清的相互关系。将关系抛开一边,还有一件事主宰着他们的思绪:倘若这件事被众人知道了,他们都将成为议论的对象,就得应付由此而产生的各种可能的麻烦。
他们在遗传基因上是兄弟,但在球场上仍然是敌手。
在无言的默契下,他们之间的相处原则在更衣室里建立起来了:一起打球,但决不眼光相遇,在球队表现充分合作,给教练以配合默契的印象,但在原则上仍相互排斥,双手决不接触,即使你进了球也不握一下。
他们走出去开始训练,天气变得阴沉,云层厚重,翻滚,卷迭,预示着马上会下雨。脚下的草坪感觉凉飕飕的;嘴罩很快发出霉味;风吹进头盔的耳孔中,就象笛子演奏低音一般;裸露的小腿上沾满泥浆,从不见干过。到四点四十分,开始下起毛毛雨,他们都想尽快结束训练,洗澡,然后回家,到温暖的厨房吃晚餐。
训练还未结束,象平常一样,教练让他们停下来,分成四组,喊到:“再练十个回合。”这就是说,离他吹响三声短哨结束训练,至少还得半个小时。
排好队开始第二轮回合时,罗比和肯特都同时看到了他,他们的校长、父亲,站在球场边的观众席边,背风站着,双手深深地插在灰色风雨衣口袋里,风雨衣遮住小腿,黑色头发披散在前额上,裤子已起皱。他站着一动不动,全神贯注望着球场,就象法官面前的罪犯一样。他孤零零地站着,形单影只,站在一排排的铝凳前面。雨水落在肩上,肩膀颜色变深。和那群运动员的肩头对比,他一动不动的姿势更显得孤独无助。看到他正在注视着自己,感到他的后悔和惭愧心情在秋雨朦胧中传到他们身上。无力对抗比卑劣行径更强大有力,顽强地改变个人意愿。这对异母兄弟转过身来,透过朦胧的草坪,相互对望一眼,一瞬时,和此前的对立和分裂情绪相反,对共同父亲的一股怜悯之情使他们团结起来。
切尔茜做了晚饭,她急切地希望尽可能地取悦汤姆那快要破碎的心,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安慰他……她作了西班牙米饭,加梨的果冻。然后满怀希望地来回望着爸爸妈妈,但愿自己的苦心没白费。
他们会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交谈。
当他们眼光相遇时,爸爸的眼神是期待,但妈妈的眼神却是毫不原谅。
晚饭后,汤姆又赶回学校。因为法国俱乐部要召开第一次会议,讨论明年夏天去法国的事情,他们邀请他也参加会议。同时,成人教育制陶课在艺术部开课,城市警察和警察妻子们的男女混合排球联赛在体育馆举行,所以他得呆到整个大楼走空了才能回来。
家里,克莱尔备完课,在屋里转来转去,好似关在笼子里的猫,准备洗一下衣服,但又想找一个通风口,排遣自己的心情。
她打电话给露丝·比夏普,露丝回答:“你过来吧!”
迪安仍然不在,到俱乐部去了。露丝正在给父母写信,她把文具信纸推到一边,倒了两杯酒。
“好啦,”她在厨房的桌子边说,“让我们把这些事摆一摆吧!”
“看起来,我丈夫还有一个儿子,从来没人告诉我,直到最近我才知道。”
克莱尔把事情来龙去脉全摆出来,痛哭流涕,边说边诅咒,最后嚎啕大哭,倾吐自己的痛苦和理想的破灭。在向露丝倾吐自己的痛苦和不幸时,她喝下两大杯酒。她告诉露丝,一开始很震惊继而愤怒,在学校面对那个孩子时又感到十分屈辱和恼恨。最后,她又回到被深深刺痛的状态。
“我真后悔,当她给汤姆回电话时,我不拿起听筒就好了。但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我听了她和汤姆的谈话,感到真是太现实了。哦,上帝,露丝,你能理解一个女人听到和自己丈夫上过床的女人与丈夫讲话时的感受吗?而且是在他告诉你,他不想和你结婚之后,你知道那该使人多伤心。”
“我理解。”露丝说。
“他们沉默的时间和说话的时间几乎一样多。有时,我甚至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就象……就象情人相互间想见面想得要死的那种呼吸声。然后,他说她可以在任何时候给他来电话,她也说同样的话。天啦,他是我的丈夫,他能那样对她说话吗?”
“我很抱歉,我觉得你应该宽恕这件事。我确切地理解你的感受,因为我……我也经历过这类事。我告诉过你,我听见过数十次迪安打类似的电话。当我一进屋,他就把电话挂了。我问他和谁通话,他就说谎。”
“他宣称他们之间绝没有过其他事。但我怎么能相信呢?”
露丝脸上显出令人憎恶的表情,她一边向玻璃杯中倒酒,一边说:“照我的话办,否则你可真是蠢透了。”
她古怪的表情显示出她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
“露丝,你说什么?你难道还知道些什么?他和你讲过,还是迪安给你讲的?”
露丝开口前,想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