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舟只是笑而不答,心里却是觉得他这样的脾性,未来大约也就剩下出家一条路了。
说话间到了他说的那条河边。说不上是什么河,其实是自山上潺潺而下的一股清泉,在这里的平缓之处形成的一滩浅水。
南舟蹲下去拿手探了探水,“哎呀,这水挺凉的,你能洗吗?”
他其实为了锻炼心肺,天气合适时便是冲冷水澡,所以也不以为意。“不碍事。”
南舟在石头上放下他的衣服,自觉地走远了几步到了下游。两个人之间正好隔着一个一人高的岩石。“那你洗吧,我在这边洗衣服,有事情就叫我。”裴仲桁那边只传来一个“好”字。然后南舟听见了涉水的声音,感觉到有人走进了水中央。
“水冷不冷?”
“还好。”
南舟也不大会洗衣服,囫囵地把衣服浸湿,然后学着记忆里粗使丫头洗衣服的样子,搓搓揉揉,三两下自己的那几件就洗好了。但裴仲桁还没上岸。
“我帮你把衣服也洗洗吧?”她问了一声。可是却没人回答。远处站着监视他们的人,四周又黑又静,她心里有些不安。又叫了声他的名字,还是没人回答。
她疑心他又在逗自己,索性走过去拿他的脱下的衣服,但还是不放心地往水中看了一眼。水面如镜,静悄悄地,什么人影都没有。她慌得叫起来,“裴仲桁,你去哪儿了?你不要吓唬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了!”
喊了两声,忽然水中央有人从水底破水而出,站起了身。月亮这时候从一片云后晃了出来,银色的光自天上撒下来,照在他身上,泛着粼粼的光。并不是她想象中豆芽菜那样干瘦的身体,而是精瘦紧实,没有一丝赘肉。水面正到肚脐上下,湖水清澈,下半身若隐若现。
裴仲桁刚结束一个长长的闭气,似乎有些长进,他喘着气抹干脸上的水,一睁眼正看到张口结舌盯着自己的南舟。他忙转过身,“怎么了?”
南舟刚才那一瞬的目瞪口呆,是错眼以为看到了条又粗又长的水蛇,正想大叫。但她是有兄弟,见过穿开裆裤的男孩子的。所以忽然缓过神,意识到那水里的是什么东西,顿时两腮如火烧,两耳如油烫。
她慌得扶额遮脸,偏过头去。暗暗抱怨怎么跟着这人,总是看到不该看的吓人东西。“没、没什么,我说我帮你洗下衣服……”她结结巴巴、慌慌张张地连他为什么刚才不回答都忘了质问,抱着衣服撒腿就跑。没跑开几步,扑通一下摔了个狗啃泥,嚎叫了一声“哎呦!”她的膝盖正磕在岸上的碎石上,疼得钻心。她真是气恼极了,早知道还是在屋子里好好呆着算了。
裴仲桁快速蹚出水穿上衣服,跑到她面前。她正坐在地上,裤筒肥大,卷上来能看到血淋淋的膝盖。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头上的水还在往下落,衣服都是半湿的,贴着身体、描出了曲线。
那阵疼过去,南舟也缓过气来。她简直没办法再直视这个人,往后缩了缩腿,心虚地道:“没事没事,我姆妈说摔摔长个子。”
衣服是洗不成了,最后还是裴仲桁把她背回了房,又弄了草药给敷上。南舟一直没同他对视,看着自己这条敷满绿油油草药的腿,觉得自己太辛酸了。有些不满地低声咕哝,“我刚才叫你半天,你为什么不回答?”
裴仲桁无辜地耸了耸肩,“我刚才真的没听见,只是想试试看能在水里憋气能憋多久。”
南舟这才抬眼去看他,“你在学游泳?”
“不是怕拖累你嘛?九姑娘往水里一跳,就是浪里白条。‘没得四五十里水面,水底下伏得七日七夜。’我怎么也要上进些,能多伏一刻是一刻。回头逃跑的时候,姑娘你也轻松些。”
南舟腹诽,他倒是有兴致说笑。
“游泳不是这样学的,要先把嘴放水里吹泡泡。努,这样的。”她凭空示范了一下,小巧的红唇为了做吹气的动作,嘟了起来。怕他天黑看不清,还往他面前凑了凑,“这样,先练习吹泡泡……”
不像在教人游泳,像是在索吻。
裴仲桁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心底烈火煎熬起来,被压抑住的血气往上冲。他忽然站起身,倒把南舟吓了一跳,茫然地望着他。看他眉宇间隐隐的煞气,不知道哪里得了罪他。
裴仲桁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稳了稳心神,有些落荒而逃,“好,知道了,下回洗脸的时候用脸盆试试。”
这样折腾一圈下来到了深夜,南舟有了困意,可如何睡觉成了难题。南舟拖了席子到地上,“地上太凉,二爷睡床上去吧。我身体好,睡地上没事。”为了证明她身体倍儿棒,还说她最怕热,小时候总贪凉打地铺的。
裴仲桁没同她争,任由她睡了。南舟实在累极了,很快就睡着了。裴仲桁却没什么睡意,等她睡熟了,把她抱回了床上。
屋子里蚊虫多,围着她嗡嗡乱转。她在梦中蹙起了眉头,抓着脸上被叮的地方。裴仲桁轻轻抓了她的手腕,阻止她把脸挠破。她只是呓语了一声,又睡沉了。裴仲桁轻手轻脚出门,折了门外的一枝芭蕉。三两下弄地稍稍小一点,然后坐在她身边替她赶蚊子。
没了蚊子,她的眉头终于松散开,睡颜越发安宁。
桌上的煤油灯燃尽熄灭了,裴仲桁独坐在黑暗里。窗户是紧闭的,进不来一丝晚风,也进不来一线月光。但那些月光都堆积到了窗棂上,一片缱绻朦胧,如同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