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颂的一头红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乌黑的中长卷发,和他以前的发型相比只有发尾弧度更卷了这一细微的差别。这是粱桭亲自压着他去染的,他起初还反抗,但是粱桭给他两个选择,要么把头发染回来要么搬去和周灵均同住,他立刻选了前者。
周颂把头发往耳后挽了挽:“对,红色好看还是黑色好看?”
秦骁认认真真看了他一会儿:“我觉得都好看。”
周颂瞅他一眼,笑道:“谢谢,那我就当真了。”
秦骁:“本来就是真话,长成你这样剃个光头披件麻袋都好看。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染了个红头发?”
周颂染头发是为了膈应韩飞鹭,却不想事倍功半,疗效甚微。所以粱桭带他去理发店那天也就顺水推舟的顺从了。他不想把实话说给秦骁,随口编了个理由:“一时兴起,后来觉得不合适。”
想起韩飞鹭,周颂又想起秦骁被韩飞鹭叫去警局做采样一事,便问:“你去过警局了吗?”
秦骁道:“前天就去了,韩哥很客气,给我采了血,又带我去了趟看守所。”
周颂:“去看守所看方亚庆?”
秦骁点点头:“对。”
周颂着意看他脸色,但什么都看不出来。
秦骁瘪着眉毛笑道:“血缘这种东西,有时候真是很奇怪。”
周颂:“哪里奇怪?”
秦骁:“都说方亚庆是我亲爸,但我对他没有记忆,那天见到他,我竟然不觉得陌生。看到他哭我心里也挺难受。”
周颂:“他对你说什么了吗?”
方亚庆一定对他说了许多话,但是秦骁摇摇头,不愿多说。
车子走走停停半个多小时,终于开进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区。秦骁把车停在甬道边,和周颂走进一栋单元楼。到了邵旸家门口,周颂才想起自己没有邵旸家的钥匙,但这不能把他难住,他蹲下身掀开地毯,果然在地毯下看到一只小小的钥匙。
他用钥匙打开房门,推开房门的瞬间,一股臭味和尿骚味像一股强劲的气流般扑到两人身上。周颂立刻捂住鼻子,秦骁挥散面前的气味:“怎么这么臭啊,像进了公共厕所。”
走过玄关,到了客厅,两人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他就是邵旸的父亲邵东成。邵东成于两年前中风偏瘫,失去自理能力,只能依附轮椅而活。他六十多岁,身材枯瘪,像一滩毫无生命力的烂肉般瘫坐在轮椅中。
周颂走过去,垂下眼睛看着他,看到他僵直的、灰暗的眼睛,他浑身每一块肉仿佛都死去了,毫无光泽和生命感,他整个人像是由一堆烂肉|缝合起来的尸体。
邵东成像是突然察觉到有人靠近,猛地转动眼珠看着周颂。他衰老、坍塌、凹陷的脸陡然恢复一丝生机,但那生机是恐怖的,令人生恶的。房子里的臭味来源是他的身体,他似乎很久没洗过澡,也很久没换过衣服,这几天都在轮椅上解决大小便,地板上淌着一滩污黄的排泄物。
他身后是饮水机,领子上散落着饼干残渣。他仅有右臂能微弱发力,想必这几日是靠吃饼干喝冷水活命。
周颂道:“我是邵旸的朋友,邵旸委托我把你送去疗养院。”
邵东成应该是听懂了,他吃力地扯动嘴唇,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只有两道口水从嘴角流了下来。
秦骁忙忙叨叨地从卫生间拿出拖把,让周颂站远点,又把邵东成推到一旁,用拖把清洁地板上的粪便,道:“你这朋友也太不靠谱了吧,把瘫痪的老人一个人留在家里,连个保姆也不请。”
周颂没有解释许多,只道:“不用打扫卫生,这房子以后没人住。趁天色还早,我们把老人送去疗养院。”
秦骁道:“那也得收拾收拾啊,老爷子身上的衣服都馊了。”
秦骁把邵东成推去卧室。周颂留在客厅,放眼望向四周,看到电视背景墙上挂着一张相片,那是张全家福,照片里是邵旸和邵旸的父母。这张照片拍摄于邵旸五六岁时,邵东成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抵着肩膀坐在邵旸身后,一家人对着镜头笑得灿烂又幸福——刚才邵东成面朝这面墙,仿佛是在看这张全家福。
“周颂!你快过来!”
秦骁在卧室里喊了一声,周颂走进去,看到邵东成仰面躺在床上,身上的脏衣服已经被秦骁脱掉,仅着内衣,露出畸形萎缩的肢体。
秦骁指着邵东成两条小腿:“你看。”
邵东成两条腿从膝盖往下呈现不自然的青红淤肿,肌肉像是从里面开始腐坏,皮肤下浮现出一条条横竖错落的异物凸起,有几处正在流黄脓。
秦骁蹲下去,从正在流脓的伤口里拔出来一根拇指长短的细细的东西,上面沾满黑色的血和黄色的脓。秦骁仔细辨认,不敢置信:“这是针!”
秦骁拿在手里的是一根缝衣针,不止那一根,邵东成满腿都被插满了针。
秦骁气愤道:“是谁干的?这不是虐待老人么!”
周颂没做声,只看着邵东成那两条插满异物的腿。谁干的?显而易见是邵旸,只有邵旸才有机会把那一根根针插进邵东成的腿中,时至今日,已经插进去上百根。
秦骁道:“我们先送他去医院吧,他的腿伤得太严重了。”
他想给邵东成换上干净衣服,打开衣柜,里面只有冬衣,没有夏衣。于是他搬出衣柜下面的一只行李箱,想找找箱子里有没有衣服。箱子里的确有一些旧衣,秦骁随便拿出一套,感觉到衣服下面鼓囊囊的,疑道:“下面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