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朗见许初神色黯然,还当他不肯相信自己报偿的诚意,如果那样,再怎么柔言劝慰都是没用的。于是他转而说到:
“几日后顾氏就要推举宗主,我和酉郎已在邬信家中寻找可用之人,等到将邬氏控制住他就无用了。不唯他,邬落梅、常永我会一并替你除去。”
“那便多谢元朗了。”
“你在日升坊找的那个位置是极好的,附近都没有像样的医家。周围的宅院我记得是几家富户和员外老爷的,要他们出让恐怕不易,但是有一清去办你放心便是。我想你刚回去时也不急着做到多大,甫一上手事情太多,总要慢慢熟悉。”
“是啊,地方缓缓再找就是。”
陆元朗抿了口酒道:“地方可要先找好。不然以后他们见你要扩张,必会要出高价来。”
“难为元朗想得这么周到。”
“这也是积德利民的事,我倒要谢谢遂之肯带挈我呢,”陆元朗笑到,“以后遂之声震塞北,我也要跟着沾光呢。”
陆元朗不是这几日才开始打算这些事,早在去白马寺之前许初第一次提到时他便心念一动,将相关的事情考虑了个七七八八,他本想等到自己回去再着手干起来,不意现在等不得了。陆元朗是认真在谋划这件事,以致于顾瞻跟他要人的时候他立时便想拒绝。曾经他以为酉郎要什么他都能给,可那次顾瞻跟他要许初,他没有动过分毫同意的念头。
许初自然不知道这一节,不然现在听着陆元朗这样兴致勃勃地谋划未来心中必会多些感触。
而今他只觉得苦涩。曾经他多么希望能在蓟州有一方自己的事业,既可一遂他的抱负,也能长与陆元朗相伴。
就是现在听了陆元朗擘画的宏图,仍能勾起他当初的夙愿。可惜这样的未来他却不敢要了。
陆元朗还在往下说:“过些年你若忙得过来,我找些人与你做药材生意,既可盈利又能自己把控成色。”
哪里就说到过些年了。许初心中冷笑,面上仍是附和着,心中更加忐忑。陆元朗若是哄他的还好,若是真的开始计划,那他再提出离去恐怕就不易了。此时他便蓦地想到,当时陆元朗在蓟州时处心积虑地要司老伯将枕霞山庄的宅院盘给他,难不成从那时起陆元朗就想好了他的用处?
“对了遂之,我找几个功夫好的,你这几日出去时带上人,我怕邬氏那边还有别的主意。”
之前他派人暗中跟着许初也怕被发现,那样哪日又免不了一场龃龉,不如转到了明处好。
“好啊,那便多谢元朗了。”
难道是我表现得不够热切,让他起疑了?许初心中不安,不知陆元朗为何还要监视他。因为身上有寒毒,许初上次是背着人去抓的药,下次怎么办还得周密考量才是。
陆元朗将自己的计划一一说出,这才又问到:“遂之可放心些了?”
许初听着那语气还是那样谦谦柔柔,是他曾经不敢梦想的温存。陆元朗要他顺服,他无从选择,但这颗心,谁也别想再要走了。
“元朗如此说,我还有什么不放心。”许初勾唇一笑。
“那就好,好友总该倾心相交,若心存龃龉也无趣了。”
“嗯,别说倾心相交,如果可以,我愿意把自己的寿命换给元朗。”
陆元朗一时无话。许初这么一句献忠的话似近实远,将他刚刚的努力全部抹杀了,让他心头梗塞,甚觉无趣。陆元朗是稳重内敛,但那只是喜怒不形于色,以他的武力和地位岂是惯于受气的。
但他想了一想,劝说自己许初性子如此,只好慢慢打探化解了。于是只是默然用饭,而后同着许初回去了。
自从将何氏兄妹搬到这里来,许初便隔三差五去给何云儿诊脉,少女的元气已渐渐恢复,可以下床走动了,许初去时何康正扶着何云儿在门前散步。
“许先生来了!”何云儿眉开眼笑,就要下来迎他。
“今天这么高兴?”
“是啊,刚刚秋月姐来告诉我,说顾眺已经死了呢!”
何康道:“我兄妹俩本以为能够逃得远远的、离开那恶棍就不错了,不想竟然还能等到他被人杀死,如今也算报了仇,我俩正高兴呢。”
许初笑着祝贺他们,心中却冷了。阙秋月是经历过这些的,知道仇恨的痛苦和报仇的快意,因此才第一个来告诉何氏兄妹。当年她想必也是像何云儿这样卑微无助,陆元朗救了她,又教给她报仇的本事,难怪她要对陆元朗死心塌地。
余逸人临死时千叮万嘱,要他不要深究毒药的来源,更不必为他报仇,许初当时不理解,他师父一向是个刚强孤标的人啊。
他自许性子比余逸人要温和柔软得多,可面对伤害自己的仇人时仍然无法抑制报仇的冲动,这不仅是报复,更是对师父和他自己尊严的捍卫。
经过了这一番,许初方才明白了,所谓快意恩仇,不过是顶尖的江湖侠客织造的美梦罢了。像何云儿和曾经的阙秋月这样的人是不配快意恩仇的,他们面对欺凌与羞辱能做的只有忍耐,能够忍耐才能苟活。
他尽管不似这两个女人一样毫无还手之力,但同样没有快意恩仇的本钱,只能成为别人恩仇相报之中的棋子。
“许先生怎么了?”何云儿关切地问。
“哦,没什么,”许初回过神,笑到,“我在想你还剩几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