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不是很在意,那只笔是有灵的,脾气大得很,连对他都经常是呼来喝去,百般嫌弃,除了偶尔屈服于朱成碧强大的淫威之下之外,任何人都休想驱使它。没想到的是,小萱随意往空中一画,拙劣的线条竟然化为了桃枝,转眼开出花来。
他额前的犀角重又发出了光,犹如神助一般,继续在空中添加着重重桃花,和花枝下的一男一女。女子靠在桃树下,手中举着杯子,似乎在邀人共饮。她对面的男子身着道袍,吹着长笛,一面回望着她。两个身影都异常熟悉,常青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以小萱的年纪,还远不到能独立创作这么复杂的画的时候。那么,是他之前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画,因此模仿着画了出来?
常青觉得很是欢喜。虽然那一对人影最终都没有成型,在空中悬了一阵,便犹如薄雾一般消散了,但他仍是看到了治愈的希望。带着小萱去找陆九色的路上,他还在回想着。
“若是再加上一对长角呢,那女子倒有几分像我认得的一个人。”他跟小萱絮絮叨叨地念着,“不过你不可能见过饕餮将军吧?对了,那男子该不会是我吧?可我从未穿过道袍——”
他忽然住了嘴。不,那不可能是他。
那人的身影浮现出来时,朱成碧瞬间变了脸色。她将手中的团扇握得吱吱作响,双目一点点转为赤红,唇上虽然还是在微笑,却像是随时能落下泪来。
她从未这样看过他。也从未这样看过任何人。
漫天的雨都滴落在他头顶,是透心的寒凉。
怎么?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白泽在他心底冷冷笑道。你不是连那人的姓名都一清二楚的么?
“你闭嘴!”
然而他面前只有一片茫茫夜雨,并无人回应。
五
没想到再次见到陆九色,他却已经化出了兽形。
“我送小萱回去找你,你却不在,摊子也无人看管。”常青走向兽群,也不看别人,只对着那只成年鹿蜀说。
他带着小萱回去时,陆九色的煎饼摊上只剩下大滩血迹,一对儿小鹿蜀也不知去向。似乎有人在血迹中挣扎过,留下了一串带着血的脚印。他沿着这脚印一路找到了寒潭寺,将谷主和妖兽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眼见事态要无法收拾,不得不出面制止:“谷主大人,在下在无夏城多年,从未听闻过城中有灵脉,更未见过类似之物。这其中必有误会。”
听了他的解释,凌虚谷的谷主叹了口气:“常公子,你高风亮节,救了我们一谷三百八十二口,这份恩情,我谷中众民铭记在心。可既然救了我们,又要让我们在这里活活饿死,是何道理?”他举起拐杖,指向莲心塔的方向,“那塔身灵气四溢,即使在夜里也光焰逼人,难道我们都看不见么?”
常青迟疑了一下:“塔中有一串星月菩提制成的佛珠,是用来镇压莲心塔的。你们看见的,是佛珠的光。”
旁边的蛟龙冷笑一声:“五百年了,谁听说过莲心塔还需要镇压?”
“那是因为我!”常青抬高了声音,“因为我盗了麒麟血,朝莲灯和尚的像上倾倒了半瓶,莲心塔身从此出现了裂缝,不得不靠佛珠镇压!”
这些话,朱成碧并未说过。是他自己猜到的。
它们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已经压了很长时间了。原来说出来,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这答案,你们是否满意?”
一道新的闪电划过了天空,有一瞬间,似乎有悠长的蛇尾自窗外游过,短暂地分去了常青的注意。
大白?不,不对。大白失去蛇珠,元气大伤,此刻应该仍在西湖下沉睡才对。
凌虚谷主扭过头,跟妖兽们凑在一起,说了些什么,又朝他转过脸来,满脸皱纹都堆在了一处:“我们商量过了。既如此,只好请朱掌柜的暂借佛珠一用。”
怎么可能?常青苦笑:“那是莲灯和尚唯一的遗物。莲灯和尚是谁,各位都知道。以我家掌柜的性子,绝不肯外借的。”
他每说一句话,都不得不往后退一步。盛怒的鹿蜀喷着鼻息,弓起了背,正在一步步逼上前来。在它身后,蛟龙鼓起了锐利的鳞片,熊罴掀起了上唇,露出了刀刃一般的利齿。他们曾经是他的朋友,为他所拯救,对他感激不尽,如今却变了形,也变了脸。
谷主站在兽群中央,柔声细气道:“不必担心,谁不晓得那饕餮最宝贝的是谁?若是用常公子去换,她必定是肯的。你便好事做到底,再救我们一回吧?”
“是啊,是啊。”常青叹道,“每个人都晓得我是她的软肋。却从来没有人问过我,会不会束手就擒!”
他握紧了手中的笔,在空中狠狠一划。
群兽齐齐朝后一退,以为将要面对洪水或是风暴——却空空如也。
关键时刻,他家的生花妙笔又开始生涩了!
常青大急,正待再咬手指,手中却一空。小萱一直被他护在身后,此刻却冲了出来,抽走了他手中的笔。那笔也怪,到了小萱手中之后,竟然开始嗡嗡作响,整个都悬浮起来,笼罩在光芒之中。
“小萱!危险!”
小犀牛充耳不闻。他额上的犀角放射出如此强烈的光芒,双眼灼灼:“不许伤害我娘!”
笔尖滴落出的墨团在空中疯狂地旋转着,紧接着猛然朝外爆裂开来,常青下意识地抬手一挡,衣袖上便是一道裂纹,像是被锋利的无形刀刃给切过。他在小萱背后,所受伤害尚小。对面围困他们的兽群就没有那么好运了,风刃所到之处,惨叫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