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息怒,国师大人。”一个瘦削的高个子年轻人突然出现,站在跪了一地的木偶当中,他的半边脸上罩着张檀木制成的面具,面具边缘残留着烧灼的伤痕。始作俑者来了。
“把我真正的身体还给我。”他嘶嘶咆哮,发现自己的舌尖有着奇妙的分叉。
“在下也知道,让国师大人呆在这样一副身体里,实在是委屈。但您当初魂飞魄散得太厉害,就算勉强成功招回魂魄,也非得用定魂玉才能镇压得住。”年轻人朝他走了几步,“但这定魂玉珠并非凡物,乃是从一只曾有千年道行的大白蛇的额前活生生挖出来的。相信对国师大人接下来要做的事,不无裨益。”
绝大部分都是檀香,并无血肉的味道。他伸出舌尖,在空气中像真正的蛇一样尝着。这年轻人跟四周跪了一地的傀儡一样,早就并非活生生的生命。
只除了他的眼中,燃烧着的一点火光。
愤怒,仇恨,还是野心?
“那么,你想让我对付的是哪一只妖兽?”年轻人面露惊讶,还想再说什么,而他扬手打断了他,“要凑齐我的魂魄并非易事,我不信你如此大费周折,只是为了让我坐在这池里跟你闲聊。”
他自负地摊开了双手:“更何况,我曾做过什么,又最擅长什么,你难道不是一清二楚?”
戴面具的年轻人的眼中有幽暗的光闪过:“国师大人一生斩杀妖兽无数,连那黑麒王秋子麟,都曾是您手下败将,叫您生生折断了双角,取出了麒麟血。神州大陆上,谁人不知?只是您安眠之后这五百年,妖兽并不曾死绝,依然在危害人间。”
“怎么可能?通天引断绝,它们无法归返灵界,早该全都枯竭而死才对!”
“虽无法归返,但尘世之中,仍有少许灵脉残存,可供其苟延残喘。另外,妖兽中也有凶悍的领头者,独霸灵脉盘踞一方,任谁也奈何不得。”
他皱起眉来:“谁这么厉害?”
年轻人从袖子中取出一副早就藏好的卷轴,朝他展开:“国师大人可识得这幅画?”
他当然认得。那是五百年前,他亲手所绘。
画中女子两颊的红晕,是他一瓣一瓣采了桃花,碾出了汁液染成的。他甚至还用真正的黄金削成了粉末,想要点出那一对凶悍而又娇憨的金眸。
然而等他真的想要落笔,却忽然发现自己不记得她眼睛真正的颜色了。似乎还有什么更加重要的事,也一并遗失在了浩瀚的记忆之河当中。他也曾徒劳地想要忆起,却最终只能抓住河面上一闪而过的些许光影。
就算忆起了,又能如何?上一世魂飞魄散之时,他忽然想通。他与她之间,早就隔着刀山血海,重重仇恨,终生不得泅渡。他一点一点抚着画中女子的脸,双肩抖动,无声地笑起来。
“阿碧,阿碧!”他叹道,“果然还是你!”
戴檀木面具的年轻人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欢迎归来,段清棠国师。”
一
越靠近凌虚谷,灵脉带来的灵气就越充沛。
常青站在云船的船头,摊开了双手。迎面而来的风挟裹着充沛的水汽,带着清晨草木特有的甜香,他甚至还能听出空气中充满细微而又和谐的颤动,混杂在鸟鸣之中。即使是他这样不甚敏感的人类,也如此心旷神怡。就更不要提对妖兽的影响了。
从他们在空中遥遥望见仙山的那一刻起,他身边那具两人来高,头戴宝冠,身披绶带的木制金刚内部,就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咿咿”惊叹声——很快又被一声做作的咳嗽给喝止了。
常青心中好笑,面上还是装作不知,等着那只戴冠冕的肥老鼠爬出了金刚的头顶。它原本是想要摆一个英俊潇洒的出场姿势,谁晓得刚一接触到湿润的水汽,立刻一个激灵,整个体型膨胀起来,转眼之间便和金刚的个头一般大小。
“喔喔喔喔喔!直接来自灵界的灵气果然不同!如此纯粹!”它喜气洋洋地梳着胡子,又朝常青道:“美人,美人,快来看,孤是不是英俊了很多?”
“是——”常青瞥了一眼它已经蔓延出来,铺在云船甲板上的肥肚皮,忍笑道,“真是天下第一英俊的鼠王陛下。”
抛开体重问题不提,这位便是如今无夏城中统领三十六氏鼠族的鼠王陛下。自从上次修好了常青的生花妙笔,又半真半假地用一只镯子将他定位成了鼠族王妃之后,便一口一个美人地叫着他。常青纠正了几次也没能纠正回来,后来便由得他去了。你能跟一个化为人形后都不满八岁的幼童较个什么劲呢?
“原来这便是凌虚谷?”加大号的鼠王陛下趴在云船的栏杆上,朝云雾中望去,“孤之前一直以为是座山谷——结果却是座悬空的山?”
在他们眼前,是一座层峦叠嶂,青翠如盖的仙山。山间云雾缭绕,成群结队的仙鹤绕着山头翩然而舞,传来声声遥远的鹤鸣。唯有悬空着的山底裸露着岩石,垂着条条藤蔓,在来自下方的,终年不息的风中晃动着。那下方的风穴,便是灵脉所在了。
“掌柜的说过,这里原本是座山谷。当初黄帝隔绝灵界与尘世时,未能完全割裂,两界之间至今残有不少相通之处,致使灵气泄露不止——其中一处,便恰好在谷底。”常青解释道。
泄露的灵气形成了风,将谷中的沙石吹起,又在半空中重新凝结,几千年的岁月累积,一点点形成了他们如今所见到的仙山。有无数的妖兽如今在这山上繁衍生息,俨然一片世外乐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