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别院,湖心小庭,一壶浓茶,两只粗碗。湖面薄雾萦绕,碗中暮色映人。浅嘬入口,却苦涩难耐。须臾,回味沁脾怡人。
可是,县令林若蒲口中的茶无论怎么品,都是苦的。想吐掉?恐惹得主人不悦。想咽下?又实在是难以下咽。进退两难间,口中的苦茶让他越来越难受。不过,他此时却喜欢这个感觉。因为苦茶品久了居然给带来了一种慰藉感——像是对他的隐忍给予的赞赏。
当官当久了就应该习惯苦味。因为有谁能保证不犯错呢?犯了错就得要品尝苦味。一旦苦入口,就代表已有悔过之心,那么无论犯过什么样的错,都应该被谅解——林若蒲希望此间的主人也能悟出这点。
“这壶’莫君殇’是本官从一个南诏商队中花重金所购。需浓茶久煮,再以粗陶宽碗呈之,入口虽然苦涩,但只要肯忍耐一时,必然甘沁心脾,别有一番滋味。”
与林若蒲坐对面的是幽州刺史杨雨轩,一席话打断了他对“为官之道”的继续感悟,慌忙咽下了口中茶水。
“下官惭愧,在我治下旧案未结又添新案,而且还牵扯上了总兵府。唉……唯恐破坏了京里的大计,下官请准先将财神庙和七杀会的一干人等拘押,然后再慢慢审理。”
“林大人!稍安勿躁。在本官看来,新案的出现正是旧案的推进的结果。我们不妨分析下这个新案:那个活下来的小捕快叫什么?他是怎么说的?”
杨雨轩果然又给林若蒲又倒了一碗苦茶。不过,这回他没有立刻端起,而是选择先回答问话。
“周游,本地人士,去年才上任的,没什么背景。以前,他一直跟着吴老烟办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那天被人发现时,他受重伤昏死过去了,而丁大头和吴老烟却断气多时。据他所讲,本来是他和吴老烟去财神庙救人,没想到在回来的路上丁大头和吴老烟因为钱的事起了争执。他去劝架,却先中了丁大头一掌,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相信吗?”
“自然不信,他所讲的内容疑点颇多,主要的有四个:其一,吴老烟去财神庙救人,为何不多带衙役捕快,却只带他前往?其二,吴老烟什么时候和总兵府有瓜葛的?怎么会跟丁大头因为钱起争执?其三,仵作回报:吴老烟和丁大头的致命伤是由锐器造成的,分别位于胸口和喉咙处。像剑,可又不太像,现场根本就找不到这样的凶器。其四,两名死者一个号称’搜魂鬼捕’,一个号称’大头神捕’,都是衙门里有名的高手。如果外人下的手,那么……这个就不好说了。”
林县令讲完后,习惯性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还是苦,苦中带涩。再回味了一下,期待的甘还是没有,只是涩味更加浓烈了,完全盖过了苦。不过,总归是好过只有苦味的。
“对这案子,你怎么看?”
“下官……看不懂,也不会看。”
“嗯,那就是没有疑点,或者说只有一个疑点——这个叫周游的捕快要么在说谎,要么事实就是如此。这个人现在在何处?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他已经向衙门告假,在家养伤。不过,据郭小眼回报,他回来后一直没闲着。先是去了总兵府递贴子,说是要解释丁大头的死,却未曾想让人撵了出来。然后,他又去拜会了多家商号、酒楼、镖局等,想在七杀会的买卖里谋个差事,结果让人给耍了一通。以下官的经验看,他一定还有事隐瞒,所以不敢在衙门继续待下去,急于脱身。也许应将此人拿下,严刑逼供,定会有新的发现。”
“不可!总兵府、吴老烟和财神庙之间关系复杂多变,现在还不是时候去触弄它,万一挖出了其他隐秘之事,岂不节外生枝。”
“下官了解。”
林县令立刻放下茶碗,执手回礼。而杨刺史却微微摆手,示意他继续饮茶。
“那个小捕快让老郭那边继续盯着,以防他惹出其他乱子。现在京里和丐帮在共谋那件事,原定是丐帮出力,我们从旁协助。得了好处,九成运往京里,我们留一成。可是,总兵府不会坐视不理的,定然要插上一手,到时你需多加留意,不能让他们坏了事。”
“大人说得极是。可是,丐帮的联络人莫名其妙地死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代表七杀会已经有所防备,而财神庙那帮叫花子也一直没被丐帮收服,再加上总兵府,恐防三方联手,我们是否需要派人敲打一下他们?”
“你又急躁了!让你多喝茶,就是让你先静下心来,然后才能看明白,想明白。”
杨雨轩又给林若蒲倒了一碗茶,示意他喝下,然后再倒。一连三碗之后,他才放下已经空了的茶壶。
“总兵府还没那个胆子跟京里唱反调,他们只是贪,好打发。而七杀会和财神庙要是联手的话,却正合我意。最好能跟丐帮势均力敌,拼个两败俱伤——只留一成,难道你不觉得太少了吗?天大的好处就在我们面前,到时候只要能出手收拾残局,留下多少?得由我们来定。”
“呵,呵,大人高见,下官钦佩之至。”
林若蒲暗喜,不自觉地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忽然发现茶碗已空,原来茶早在刚刚全部喝光了。不过,虽然无茶,但是口中回味却越发地甘甜——看来,这果真是一壶好茶。
望城县衙出门右转,经过两条街市,绕过路口拐进窄巷,再一路向南,就可以进入南头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