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道场的其他人也到了客栈,顾墨白只跟他们打了个照面,并没有深谈,大家都主动给选手们留出私人空间,让他们能全心投入比赛。而谢春霖和霍九思考虑到两名棋士都是道场弟子,并没有对任何一位进行指导,以示公平。
顾墨白虽然在采访时说得很不在意,其实却在认真谋划前两盘的作战策略。他知道胡润溪比较害怕厚实型的棋风,但他不打算一开始就采用。一来,这不是他惯用的风格,二来,一上来就示弱,对士气不利。所以,他的计划是,这两盘要以力制敌,将局面导入战斗,逼迫对方正面交锋,他的诡诈就无处发挥。
第一局比赛要猜先,之后两人会交替执白,所以前两局必然是一黑一白。后手行棋,只能跟随对方的节奏,难以提前布置。但先手的那一局,却可以研究一些布局套路,将对方引入自己擅长的领域。顾墨白这两天基本都用来准备先手局的布局套路。偶尔许知远来看他,两人会讨论一些对局策略,但许知远也没有十番棋的经验,给不出太好的建议,只能以顾墨白的想法为主。
比赛前一天,参赛棋士便移住香山寺,其他人并不跟去,只有主办方派了一个人帮他们料理食宿。龙门山原是一体,大禹治水时,将山凿开,让伊水从中流出,注入黄河。所以李白有“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的诗句。如今,西边一半还叫龙门山,东边一半改叫香山。香山寺就在香山之上,建于武则天时代。
锦云客栈原本就是为了招待观光客而设,离香山只隔了一条伊水,到香山寺用不了半个时辰。比赛期间棋士都要住在寺里。这样安排,一是为了减少往返奔波,集中精力比赛,二是为了减少他们和外人的接触,确保比赛的公平。
香山寺既然毗邻龙门石窟,早就习惯了举办各种活动,僧人们对他们的到来已经熟视无睹。顾墨白住进了寺里的客房,这里的布置虽然简单,却干净整洁,让人心情舒畅。室内还特意摆了一副棋具,方便他研究棋局。饭食由主办方送到房间,都提前征求过棋士的意见,甚至会定时送来一些水果。这里虽然只有素菜,却能以素充荤,将豆腐、菌类按照一定的工艺处理后,口感很接近肉类,也就有了豆腐做的宫保鸡丁,蘑菇做的鱼香肉丝等菜。
到了此时,大战一触即发,顾墨白难以抑制内心的紧张,已经到了坐立不安的地步,更无心研究棋局。突然间,他有了拜佛的冲动,便离开厢房,去了大雄宝殿。
夜里的香山寺阒寂无声,只有几盏佛灯孤独地亮着。顾墨白小心翼翼地转过小路,忽见一轮明月当空,正是半圆半缺的状态。来到大雄宝殿,有一个和尚趴在门口的长桌上打瞌睡,想是在守夜。他面前摆着一个木鱼,右手还捏着木鱼的锤柄,左手托腮,已陷入半酣。
顾墨白不想惊动他,在一旁抽了三支香,走到佛前,跪在一块杏黄色棉垫上。他这是第一次拜佛,也是出于一时冲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程式。他默念了几遍,祝自己番棋取胜,然后将香点燃,插在了香炉里。可想想不妥,这样的祈愿不仅不能帮自己平静,反而使心绪更加繁杂。他又跪在垫子上,迫使自己进入沉思,把各种念头都放下。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虫鸣可闻。大殿庄严肃穆,足以让人平息杂念。可当顾墨白一闭上眼,浮现的不是胡润溪酒席上提出争棋的场景,就是明天枰上对垒时使出的策略,根本停不下来。他长叹一声:“听人说,春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法无边,不渡无缘之人。我这投身胜负世界的人,怕是连佛祖都救不了吧。”
他怏怏而归,当晚难以安眠,始终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
第二天,吃过早饭,有人送来了一套衣服,说是今天的比赛服。顾墨白不解,从没听说过围棋还有比赛服。仔细一看,发现原来是瑞兴福最有名的汴绣锦缎长衫,上面绣的是清明上河图局部,造型很是潇洒。顾墨白明白,这是主办方借机打广告,便欣然穿了。
换好衣服,顾墨白随知客僧前往对局室。
对局室叫愚陀庵,原是和尚们辩法的地方,大小适中,玲珑可爱,三面的折扇门已全部打开,十分透亮。愚陀庵周围树木丛生,此时却是落叶季节,黄叶铺了满地,一片肃杀之气。
胡润溪已经到了,裁判席上,张炳辉、霍九思也已经就坐。室内还有一些棋博士,都是关系过硬才能到对局室来参观的,但只准看,不准采访,比赛一开始就要离开。
这盘棋要在辰时准点开始。胡润溪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顾墨白不安地揭开棋笥,挑出几颗棋子摩挲起来。这才发现比赛用的是价值不菲的老云子,他手里的白棋呈牙白色,晶莹润洁,双面凸起,在阳光下看呈淡黄色。若是黑子,虽表面看来是黑色,在阳光下会呈现墨绿色。
忽然,寺里钟声敲响。张炳辉说:“辰时已到,比赛开始,请两位棋士猜先。”
胡润溪抓了一把棋子握在手里,顾墨白猜了双。胡润溪将棋子一对对摆好,正好是八对。
张炳辉说:“顾墨白执白先行,请两位棋士摆座子,观战人员离场。”棋博士们相继起身,离开了赛场。
讲棋的场地设在寺院门外的一所大殿里,主办方预计到这盘棋会引来不少观众,特意挑了最大的一间,却还是被挤得水泄不通。来看棋的半是当地棋迷,他们自然不会错过这番大战。还有一半是游客和香客,偶然遇到有棋赛进行,便过来看个热闹。这些人基本上待不久,随时都有人进进出出。
今天负责讲棋的还是柳公二和韩钟方,他们也从辰时开始,一边讲着闲话,一边等着前方的棋谱传来。
很快,一个工作人员来到讲台前,把棋谱递了上去。
柳公二蹲身去接,只看了一眼,就把棋谱递还那人说:“不对,你把比赛的棋谱给我。”
那人说:“没错,就这个。”
柳公二还不罢休,又问了两遍,那人坚持说这就是从对局室传出来的。
柳公二疑惑地回到大棋盘边,说:“各位,现在比赛呢,已经开始了。我这边拿到的,据说是最新的棋谱,但看着比较奇怪。我想啊,我们还是先看棋,如果棋谱传错了,或者记录员记错了,我们再纠正,反正多给大家讲几招有什么不好呢?”
说完这几句话,柳公二摆出了第一手棋:
点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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