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当时住在一个城郊的小镇。
与其说是小镇,不如说成贫民窟,仅有住处是只剩一张床的地下室,天花板甚至是破的,常年漏雨不说,一到冬天还冷得要命。赵以慕身子一直相当健康,从不觉得冷,但纪淮自己却不行,下雨天失温得厉害,因此每到冬天,便厚颜无耻地舍弃地铺,硬要和她挤在一张床睡再后来,便干脆睡在了一起。
那些冰冷刺骨的过去,阴霾密布的童年,仅有的亮色便是两人一起挤在床上、在黑暗中小声说话,最后陷入黑甜睡梦的回忆。
他捡到赵以慕时年纪还小,两人都是不通男女情爱的时候,最初的近十年,哪怕同睡过无数日夜,也从未越界。
他们只是很自然地睡在一起。
随着年龄增长,那张小小的床逐渐无法容纳成长的身体,纪淮便一边上学,一边打零工,慢慢艰难地把自己和「妹妹」养大,甚至为简陋得称不上家的地下室添置了新的家具,让赵以慕能够安心念书。
那段日子艰苦又平凡,仔细回想起来,似乎还有些幸福。
但那时的他并不这样认为。
他想要钱。更多的钱。
能让以慕顺利成长、考上大学的钱。能让他们好好生活的钱。
大概是命运的必然,他遇上了白茜。
纪家祖上阔过,这纪淮自己也知道,尽管从未见过,但印象中他爸妈确实是经济犯。尽管如此,那些犯罪所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落到他手里,因此他从未肖想过天降横财的好事。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迷心窍信了白茜的鬼话,一步步被诱骗、走进无底的深渊。
纪淮甚至不清楚白茜到底看中他和赵以慕什么。
他记得后来自己像条狗一样跪在讨债人面前,扯着那些人的腿求他们不要带走赵以慕,却被毫不留情踢开。
而白茜被手下簇拥着,坐在地下室外格格不入的名贵跑车,看着他被按在地上,和颜悦色地对站在他身后的女孩子伸出手,轻声问:是以慕吗?
赵以慕天生聪慧过人,自然能从讨债人的只字片语中提取出某些信息。
她并未理会白茜,只是怔怔望着纪淮。
淮哥?她问,你把我卖掉了吗?
我没有!纪淮声嘶力竭、试图从讨债人掌下挣脱出来。
那人原本没打算放开他,谁知纪淮发疯一样不顾一切地挣扎,由于动作太大,膝盖蹭到地上尖锐杂物,蓦地划开长长血痕,溅了他一腿鲜血。
讨债人实在嫌晦气,啧啧几声,在白茜的默许下把人放开,看纪淮连滚带爬的跪在赵以慕面前,抱着少女的身子语无伦次地落泪:我没有、以慕,我没有是她、是她骗我
就算是我骗了他,又怎么样?白茜摇着扇子,越过他看向赵以慕,优雅地勾了勾唇,你哥哥可以不赌的,以慕。现在是他欠了天文数字,没办法,我们要做生意,也很难做啊。
即便是陷入绝望的纪淮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
他本可以不赌的。
不赌,之后的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赵以慕不会为了替他还永远还不干净的钱去做犯法行当,还能完成学业,上个哪怕普普通通的大学,而他也不会失去她,今后至少能以兄长的身份看着她。
但这一切都被他亲手毁了。
淮哥。少女时分的「妹妹」俯下身,视线一点一点低下去,神色幽暗如冰,指尖轻轻触碰他的小腿,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赌博吗?
血迹从腿上大股淌下,洇湿地下室本就潮冷的地面。
割伤他的杂物不知何时消失了。
她的面容隐在阴影,身体却被车灯照射,透出几近诡谲的平静。
纪淮仰头看着她,身体没有一处不在颤抖,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