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的轻的可以在前院里玩,”稚儿见着松苓眉头紧皱,解释道,“我们每天要轮着出去找吃的,然后送到后院院门那里,先生不让我们进后院,怕我们再染上。”
松苓垂首看了看稚儿,兴许是狐血的缘由,颈侧的脓疮已然结了薄薄一层痂,那痂红一块黄一块,边缘还在往外渗着脓。
这是不起作用?
松苓不禁眼皮一跳,将掌心将合的伤口再次撕裂,又在那血痂上覆了一层。
血痂上的黄小了一圈,边缘也不再渗血,稚儿似是觉得有些痒,抬手就要挠,指尖刚碰上脖颈就被松苓拦下:“别挠,忍过这几天就好了。”
稚儿抬头看了看松苓,用力点了点头:“嗯。”
松苓回以一声轻笑,跟着稚儿往后院行去,他连路都不看,任稚儿牵着往前走,脑中纷乱不已,目光不时落在稚儿颈侧的血痂上。
这疫病竟如此霸道,进城之前他还同淙舟说一滴血足以救全城,如今看来,若是真要救全城,怕是将他身上的血抽干了都不够。
正想着,那稚儿带他过了一个月洞门,后院没了吵嚷的孩童,显然要安静许多,墙根下的杂草躲着阴凉,长得有些乱,应是许久无人清扫。
松苓这才看清这间书院的全貌,这应当是一久无人住的宅院,被这里的先生买了下来,改成了一间书院,前头布了桌子板凳书架案台,用来教书育人,后院则是先生住所,松苓瞧着两间偏房里都铺着大通铺,兴许是为了那些家远的孩子们所置。
侧对着月洞门的那间房门窗紧闭,里面没有半点声响,松苓瞧着的破落的小院和偏房的通铺,他能想得出昔日的书院是多么热闹。
“先生不让我们过去,”离着那道房门还有十几步,稚儿站定,不再前行,“先生病,病的很厉害,好多天都不曾出房门。”
松苓跟着他站定,弯下腰去看稚儿手臂上的血痂:“那谁在照顾他?”
眸光移上了稚儿的脸,稚儿双目黝黑清澈,脸上粘了些尘,若是洗净了,当是个白净的孩子。
“师兄照顾先生,”胳膊也有些痒,稚儿忍住了不挠,“师兄是先生的儿子,病染的比我们重些,比先生轻些,所以先生就只留了师兄。”
松苓了然,应声颔首,他拍了拍稚儿的背,示意稚儿前院去玩,而他则上了三阶石阶,轻轻敲了敲那扇紧闭的门。
“不是说了不要进来。”房门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像是被一股气送出来的一样,飘飘散散进了耳朵只让人觉得这位老者应当时日无多。
松苓道了声“叨扰”,便兀自推门进去,这间房子也是许多年不曾修葺的样子,门上的蛛网被他扯碎,空中飘着的细尘反着日光。
屋中陈设简单,一张桌案,一个书架,中间挡了一架竹枝屏风,屏风后是一洞门床,那说话的老者正斜靠在床上,身后的被子堆得高,身上也盖着一薄被,只是薄被下的双腿已然看不出人性。
而那架子床前坐着一人,腿上似是放着一个水盆,他目光穿过屏风上竹枝间的缝隙落在松苓身上,松苓轻轻颔首,迎了回去,二人隔着屏风打了个对眼。
“先生莫怪,”松苓倾身作揖,“我自嵛山来,鸣沧君得了郁州疫病的消息,特着我来探。”
听闻是嵛山来人,那坐着的男子松了口气,他起身将松苓迎了进来。松苓跟着他绕过屏风,往那床上一瞧,不觉眉头紧皱,这人那只是没了人样,若不是那寝被吓还有些许起伏,松苓都会觉得这人怕不是只剩了一个上身。
“先生病的如此重,为何不叫郎中?”松苓拂袍坐在床边,生怕将人碰碎了一样轻轻托起先生的手,他翻开先生的袍袖,只见小臂上已是斑驳不堪,红红黄黄的堆满了手臂,脓水滴在被上,并不晕开,而是干成了一团。
先生轻笑一声,哑声道:“郎中,这城里哪还剩下几个郎中,”他顿了顿,一旁的男子递了水来,先生就着男子的手饮了一口,“这疫病传染的太凶,一开始倒是也有人请郎中,就连那些没病的也想轻郎中开个方子看看能不能防上一防,可郎中看了这家又去看那家,带着这疫病走遍了全城。”
他似是累了,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可话到这里松苓也不可能猜不到后续,郎中带着疫病走遍了全城,叫那些没病的人也染上了病,一人染病则全家难逃,邻里之间兴许都满意幸免,而今郁州成了一座将死之城,不知背后又多少人去骂那走街串巷的郎中。
松苓的眉头愈皱愈紧,他寻思着给人把个脉,可他并不通医术,而这先生身上的脓疮瞧着也不像是疫病的模样,先生虽然体虚,但瞧着精神还好,前院那几个有说有闹的孩子也是如此,松苓虽只是第二次下山,却也知晓这生了病的人该是什么模样。
他怀疑这不是疫病,而是某种咒术。思索片刻,松苓放出一股灵气,贴着先生的皮肤蜿蜒上行,若是咒术,定会留下痕迹,他一为探这痕迹,二是想着用这灵气将先生身上的脓疮稍稍缓解。
毕竟不能真抽干了他的血来救人。
松苓生怕这老先生受不住,一直小心探着,可就在下一瞬,老先生倏然抽回了手臂抱在怀里,上身弓了起来,整个人都在发颤,老先生紧咬着牙,却还是溢出了一声闷哼。
似是极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