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倾泻而出,魏黎春顺着声音寻过去,在一角凉亭里发现了永宁帝岳临柟的身影。
他坐在那里,一身白衣随风轻曳,神情平静安然,面对一池枯荷,缓缓弹奏着《凤求凰》,琴声婉转而又悠扬,其中饱含无限情丝,又隐隐带点哀伤,可见抚琴之人技艺如何高超。
与他最后一面,还是在小金后的葬礼上,如今已有三年。这三年的时间里,他退下龙袍,闭关望月小筑修仙炼丹,她数次哀求未果,死心之后吃斋念佛,不再作他想,昔日夫妻情分成烟云,变故发生之时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上。
魏黎春有些近乡情怯的驻足半晌,这才重新鼓起勇气,走上前去,脚步声惊扰了岳临柟,琴声嘎然而至,他抬起头来,淡淡道:“爱妃,你来了。”
这声“爱妃”险些引的她冷笑出声,然到底是将情绪压了下去,她微微一福身,嘴里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爱妃不必多礼,坐罢。”岳临柟抬手招呼魏黎春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并亲自端起石桌上的茶壶斟了杯茶,放到她面前。
魏黎春也不推辞,端起来抿了一口,然后放回石桌上,从袖子里取出册子来,谦虚道:“臣妾妇道人家,见识短浅,江山社稷到底不比后宫琐事,难免力不从心,有几桩事情犹豫不决,想听听皇上的意见。”
岳临柟道:“朝堂之事,交与太子处理便是,你一个嫔妃瞎掺合什么,莫非忘记了太祖爷的遗训?”
“若是太子能处理,臣妾又何苦跑来这里讨嫌。”魏黎春眼神望向那一片枯荷,心里的悲伤也开始弥漫,一直强撑的自己,竟然在他面前落下泪来:“所为有其父必有其子,古人诚不欺我,如今太子为了个戏子,朝也不上,奏折也不批,甚至连臣妾这个母妃也不放在眼里……”
岳临柟沉默了片刻,才道:“竟有这样的事……”
打开了缺口,所有的委屈都蜂拥而出,魏黎春哭成个泪人,岳临柟掏出帕子来,递到她手里,道:“人各有志,你也莫要太伤心了。至于江山社稷,你一个弱女子如何应付的来?宁王跟寿王都是可堪交付的,无论他们哪一个登临大宝,都不会亏待你跟太子的,你还是安心回长春宫吃斋念佛去罢。”
魏黎春正哭的声嘶力竭呢,闻言一下哽住了,咳嗽了半晌才缓过来,她气的“蹭”的一下站起来,将沾满眼泪鼻涕的帕子摔到岳临柟脸上,冷笑道:“皇上可真大方,竟然准备将皇位拱手相让给兄弟,岂知你那兄弟一定靠得住?指不定什么时候,阖宫上下都要死在他手里。”
岳临柟将帕子从脸上拿开,皱眉道:“你这是说的什么疯话?”
“是不是疯话,恐怕皇上也没机会验证了。”魏黎春擦干眼泪,又恢复昔日的神色,强硬道:“这个皇位,皇上不稀罕,太子不稀罕,但是臣妾稀罕的很,臣妾已昭告天下正式垂帘听政,并安排兄长任京郊大营统领,兄长连襟任御林军统领,其他重要的职位也会逐步更换,臣妾一定会竭尽所能,不让人将皇位抢走。”
“你想怎样便怎样吧,只是莫要再来打搅朕。”岳临柟站起身,抱起古琴,云淡风轻的说道:“朕炼丹的时辰到了,得去查看一番,你自便罢。”
作者有话要说:把前文皇帝住的地方修改了下,不用回去看。
☆、第8章逼迫
魏黎春在他身后道:“臣妾还有事要与皇上说呢。”
“你想怎样便怎样吧,只是莫要再来打搅朕。”岳临柟头也不回,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既如此,那臣妾明儿就给金承业下旨了。”
决绝的声音传入耳中,岳临柟脚步立时顿住,他转过身来,冷声道:“金承业有几斤几两,你心里想必清楚,平日里在九门提督府处理些鸡鸣狗盗之事已很是勉强,将他派去伊犁,焉有命回来?”
魏黎春笑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不给他机会,又怎知他究竟是行抑或不行?”
岳临柟轻叹一口气,道:“你若看上了就九门提督府统领的位子,只管拿去便是,碧涵在世时总算待你不薄,你怎能如此对待她嫡亲的弟弟?”
“皇上待金家也是不薄,族中子弟,不论有无才干,皆高官厚禄,臣妾要想大权在握,金家是一定要动的。”魏黎春神情淡然,丝毫不为所动:“孝贤皇后的恩情,臣妾只能到地下再还了。”
小金后入宫后,独得圣宠,岳临柟也因此对金家大肆封赏,不过表面上看起来风光,实则皆是不掌实权的虚衔,不值得魏黎春大动干戈,况且就算要削弱金家的权势,直接撤职便可,根本无须牛头不对马嘴的将金承业丢到伊利当定国将军去。
岳临柟到底是在众皇子夺嫡中胜出又当了十来年皇帝的人,不愿意理会这些烦心事,不代表就真的瞧不明白,他深深的看了魏黎春一眼,无力道:“莫要拐弯抹角了,你到底想怎样,直说罢。”
修了几年仙,人倒是没修傻,魏黎春还准备了好几个后招,现下看来是用不上了,与聪明人打交道,果真能省许多劲,她干脆道:“臣妾想再要个孩子。”
话刚出口,便被他斩钉截铁的拒绝了:“想都不用想,朕是不会答应的。”
“守身如玉到这般地步,皇上果真对贞婉皇后情深意重。”魏黎春啧啧赞叹,随即冷哼道:“皇上不愿意,臣妾也有法子生的出皇子,毕竟天下间男子多如牛毛,只有臣妾不想的,没有臣妾弄不到手的,只是到时这大齐江山可要改名换姓了。”
既然当初他打定主意舍弃一切,专心修仙炼丹,那么从此江山社稷于他来说不过如浮云一般飘渺,魏黎春的疯狂并未能刺激到他,他只是淡淡的说道:“只要别动金家的人,其他一切都随你。”
魏黎春生生被气笑了,也总算能理解为何历代宫廷野史里都有宫妃与人私通的记录,遇到这样的昏君,如何能保持的了心静如水?若不是前世常年吃斋念佛心境开阔,又惨遭蹂躏而死,只怕她也会如娴妃一般,一旦宁王上门来拉拢,便毫不犹豫的投入他的怀抱。
“昔年周哀帝荒淫无道,又逢大灾之年,民不聊生,各地义军揭竿而起,不光与朝廷兵马作战,还烧杀掳掠,国内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外族见状便大肆举兵入侵,强占了边疆数十座城池,大厦已呈倾覆之势,太祖皇帝不愿坐视,便带着手下兵将挥师入京,绞杀了哀帝,黄袍加身,自立为帝,改国号为大齐,年号泰康。之后太祖皇帝御驾亲征,将戎狄驱赶出雁门关,并耗费国库大半银两,劳数十万民工,修筑万里长城,借此阻挡戎狄以及突厥回纥各部对北部边疆的骚扰。至太宗皇帝时,又西征伊犁,北伐西夏,皆大获全胜。皇上初登帝位之时,也曾多次对西南用兵,甚至远征高丽,大齐疆域比以往任何一个朝代都要辽阔。”这些东西,在娘家时接触不到,入宫后也无宫人敢议政,还是早年伺候自己的崔嬷嬷私下里同魏黎春说起的,她原是太宗皇帝跟前的女官,对此自然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