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琅琊深深地盯着端华,似是只有一瞬,然后他收回了目光,抱歉地看了看赵仪然,跨出门去。他拿起靠在廊下的纸伞,走入了庭园深深的积雪之中。
赵仪然直到看着那个背影出了大门,才泄气地一把抓起灯,狠狠往地上一摔。瓷质的灯盏一瞬间破碎,发出刺耳的声音,赵仪然这才反应过来屋子里还有人,赶紧将目光移向卧榻,却对上了皇甫端华刚刚睁开的眼。
“……你……你醒了?”
端华的眼神还是有一点涣散,可当他看清自己身处何地以及面前的赵仪然时,他的嘴角一扭,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浮现出来。“……是……是他……还是您赵大人的功劳……”他喘着气,用微弱的声音咳嗽着,“将我这叛将弄到这里……真是能耐……”
赵仪然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突然伸手给了他一个耳光,那个耳光不重,却很清脆。
“你住口。”他声音低沉,“你根本不懂他。”
若是平素,以端华的性子,哪能无缘无故忍受别人这么给他一个耳光?可这回,不知是他重伤未愈,还是其他缘故,他居然没有一点反应。端华冷冷地看着赵仪然片刻,然后一字一顿道:
“你怎知我不懂他?”他顿了顿,双眉陡然一拧,勉力提气急喝,“你怎知我不懂他?!啊?!”
他那句话语气很奇怪,尽管他此时伤重气虚,声音还是微弱,可赵仪然也为之一愣。他突然觉得,也许面前这个小将,是真的明白李琅琊也未可知——可他自己也被那些无形的东西束缚得喘不过气来,即使他明白李琅琊所做的一切,也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两人愣愣地对视着,窗外的鹅毛大雪,一片又一片地飘落在本来就厚厚的积雪上。
第81章
(八十一)
长安城已经慢慢自战事的蹂躏中恢复过来——是了,她是一座城池,可她也像年少的美娇娘,岁月的风雪如今仍旧不能摧残她的容颜,等到从战事中喘过一口气来,她立即就会打开妆盒。尽管或许她面上还带着一点苍白的惶惑,但她依旧年轻。
天色微微发亮,城门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一辆马车自城外而来,马车上厚重的帘子盖得严严实实,守城的官军照例拦下马车,可心中却在嗤笑,当初收复长安城时,几乎所有的城墙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如今也不曾修好。无论什么人都可以自由进出,自己的盘问简直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虽则这么想着,他还是伸手拦下了马车。——看这车中之人,恐怕家底也足够殷实,战争尚未结束,普通人家哪里在这种时候还能养得起马?
“进城干什么的?”
车夫愣了愣。“军爷,我家老板原是这城中生意人——”
“何事?”车中突然传来一个带点奇妙意味的口音——那是长安官话,却莫名地有了几丝异地风格。守城士兵一愣之下,就见车帘被挑起,一张美得让人丧魂落魄的脸出现在窗口,那双碧绿的眼睛几乎能把人给吸了进去。正自愣神间,那胡人青年已经灿烂地笑了一笑。
“在下原是这城中一小小商人,当初逃难离开,如今才得以归来,官爷,可有什么不方便进去的么?”
“啊?……没……没有……”
“那便多谢大人了。”那美貌青年笑容更深,微微低了一下头后对车夫道,“走罢!”
马车缓缓进入城门。安碧城一手支着帘子,再也没有将它放下,那对碧玉般的眼睛,冷冷清清地凝视着雪后高远的天空,冷而刺目的阳光,撒在被来往行人车马践踏成了硬块的积雪上。安碧城笑着,谁也不知道他那笑容是什么意味,或许有些感慨,有些讽刺,还有些冷。可他笑着笑着,笑容就在他脸上凝固住了,他不动声色地唤车夫放慢速度,目光却投向了一个在积雪上慢慢行走这的路人。
那人戴着斗笠,边檐压得很低,一身土灰的粗布衣服薄薄地贴在瘦削匀称的身上,显得落拓不堪——这正是引起安碧城注意的地方,眼下天气大寒,此人穿着却甚是单薄。那人身上没带什么东西,腰间却挂着一个粗布包的长形包裹。安碧城不知道那是什么,于是只能胡乱猜测,他猜那也许是把刀,或者是把剑。总之,眼前这个人就像那些普通的江湖客一样,普通得不值得一瞥。
可安碧城就是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也不知是哪里,他总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安碧城身为商人,识人能力自然是数一数二的。那人的身姿看起来颇有些憔悴,可是步伐却很稳当。安碧城的看着他,一只手又神经质地在那把须臾不离身的折扇上数起了扇骨儿——这是他思考时的动作。
他的手指突然顿住了——安碧城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个人。
他认出,那是那时与皇甫端华并肩策马的颜钧。
——颜钧?他不是降了敌,然后死了么?或者说,按朝廷的说法,他是与皇甫端华一起降了敌,然后死了。精明如安碧城,外加上那时李琅琊不时给他带来些消息,他自然不可能完全相是信朝廷的说法。可那时此事的确牵连不小,李琅琊娶了颜家姑娘,也不知多少人趁此机会戳了他的脊梁骨。
这颜钧胆子也够大的!追捕他的公文早就满街都是,他怎么还敢回到长安来?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碧城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明白,这事哪是他一个小小胡商能打听得了的。他急忙转了头,却不能避免地感觉到心中一阵乱跳。他想起了李琅琊,顿觉一阵辛酸。若不是当时李琅琊给他递话,教他及早离开,他哪能保得自身周全?
还有——还有皇甫端华呢?他如今被擒,现况如何了?
安碧城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正想催促车夫快走,却听见城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匹马套着官制的辔头急驰而来,明眼人一见便知是送战报的。行人纷纷避让。安碧城注意到,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