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健康,我昨天还隔着一段距离跟他们、以及郡长大人面谈过。”牛顿先生很快的说,又分出一只手来拍了拍海伦娜的手背:
“没错,郡长大人也在港口区,是在第二次进入港口区调停后,主动要求不分例外,立刻进行封锁隔离的,在众多爱戴者的反对声中,他下达了封锁的命令。此举无疑为平息局势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还有霍华德少爷和奥古斯汀少爷。他们无疑是最值得尊敬的绅士,英格兰和普鲁士真正的贵族。”
没错,真正的贵族精神是责任和担当,在中世纪战争时代他们得身穿绘制着家徽的盔甲、亲自带头上战场厮杀,海伦娜不但听说过,也已经从菲茨威廉那里了解过了这种文化,但是……
“但是根本还没有大面积流行和爆发,直到这个星期,据我所知都还没有——虽然这样下去迟早会到达临界点,先不讨论这个临界点——但为什么突然就全面封锁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牛顿牧师有些疲惫的拿下帽子,摸了摸灰白的头发:
“亲爱的海伦娜,请允许这位尊敬的治安官和几位医生为这栋房子里的人们送上补给。然后我也许有时间向你请教一些医学知识,希望你们在午夜前能赶回北汉普郡。”
不等海伦娜拒绝,牛顿先生就向查理和海伦娜介绍起了与他同行的一位治安官和几位医生,海伦娜这时才发现最早在远处喊出她名字是一位有点眼熟的年轻人,他再次跟海伦娜打招呼,并且在海伦娜茫然的注视下涨红了脸:“奥古斯汀小姐,非常荣幸……一直希望能够再聆听您的教诲……噢也许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并且还在嘀咕着“跟你一起工作”之类的,原本就神思不属的海伦娜更困惑了。幸好与他同行的另外三个年轻人替他说明了情况,原来他们都是医学院的学生,也就是两位老亨特先生和格林先生的学生,其中这位年轻的医生曾经和另一位同学一道作为助手,与他们的老师和海伦娜共同完成过伊莎贝拉的剖腹产手术。
“你是昆恩……昆恩先生。”海伦娜这才发现眼熟的原因,并且立刻认出了他,“非常高兴再见到你和你的同学们。”海伦娜由衷的说。去年在伦敦,她每次跟格林先生去医学院都能见到一些医生和医学生,现在突然又在最茫然的时候见到了这么几只熟悉的同类,让她有了种“重新找到组织”的惊喜,心里似乎又多踏实了几分。
不过牛顿牧师没有给几位年轻的医生多少对海伦娜表达钦佩之情的时间,在他的示意下,治安官重新叫开了二楼的窗户,一位脸色苍白的女仆从那里垂下一根长绳子,治安官指挥民兵把装满补给品的两只篮子用绳子垂下的这一头牢牢绑住。
看着篮子被慢慢拉进窗户,昆恩和他的三个同学则远远的向楼上的女仆询问病人的情况并作记录。
牛顿先生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年轻的威斯特伍德先生很难康复了,但这位可怜的姑娘现在最担心的恐怕还是自己的健康。斯宾塞先生、奥古斯汀小姐,在你们来这里的路上,应该能看到不少离开这里的人,俗话说,坏消息自己会长脚,就算全城封锁也来不及了……”
他突然转向海伦娜和查理:“但你们还有机会及时离开,据港口区传出的消息,眼下正在四处传染的疾病,有人认出……是黑死病。”
“黑死病?鼠疫?”海伦娜脱口而出的声音大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不可能!”
正文 Chapter 73
没有人对她的反应感到奇怪,海伦娜也不再诧异于他们那异常沉重的脚步,当黑死病这个词出现时,海伦娜眼前似乎已经徐徐拉下了一层死灰色的大幕,参照那部电影神作《第七封印》的镜头效果,这种效果可以被叫做“死神专用滤镜”或者“地狱视角”。
但是……
海伦娜挥了挥手,似乎想甩掉这片叫人不寒而栗的无形死灰,她嘀咕道:“这不可能!”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完全无视她的这一举动,因为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拒绝相信,第二反应才是不得不想办法躲避、逃离和祈祷,至于勇敢面对……离最后一次鼠疫爆发已经一百年过去了,英国人依然被“黑死病”这个词吓得噤若寒蝉,海伦娜之前觉得人们那些略有些过度的反应顿时都得到了解释。
但是牛顿先生有另一个问题,他有些迟疑的取下帽子:“奥古斯汀小姐,我和这几位年轻的先生确实有医学方面的问题希望与你当面探讨……”
“我也有同样的想法。”海伦娜郁闷的继续嘀咕道,“我不相信这能被确诊为黑死病,希望医生们没有用同一把未经消毒的手术刀给所有人放血……当然,希望你们不要觉得我冒昧,请尽管把我当作你们的助手好了。”
海伦娜谦逊而诚恳的,甚至有些眼巴巴的望着昆恩先生等几位刚刚毕业的年轻医生,她很渴望能加入他们,都怪菲茨威廉把她给关得太久了,为了区区一个婚礼,值得么!……
好吧,对于像海伦娜这样的年轻小姐来说,结婚确实太重要了,但这个仪式所提供的身份认同却并不是范小予急需的,用现代眼光来看,海伦娜有财产(嫁妆),又可以工作获得收入,遇到爱情时大可以轻松愉悦的享受恋爱,根本不用急着结婚生子。
同样是年轻女子,要是在现代,人们只要知道她是正经医学院的硕士毕业生,就会给她以身份和专业知识上的基本认同——医生,就算担心她经验不足,那好歹也是刚毕业还有待在实践中提升水平的年轻医生。
对范小予来说,这个身份自然比“霍华德夫人”的含金量更高,因为这种个体认同完全属于她个人,是她凭自己的头脑和努力学习获得的,谁也无法剥夺,跟古代的情形正好相反:
在古代,你擅长医学也好,你像简奥斯汀那样文采斐然也好,像她知道的伦敦那位(不管出于何种动机)喜欢和了解机械设计的年轻女士也好,都只有一个身份类别——女,而且前途也只有一种——嫁人生子。东方的中国要求三从四德,西方要求女性必须在“保护”下生活,归根结底就是必须依附于男权生存,红楼梦中的老祖宗、傲慢与偏见中的凯瑟琳老夫人,“霍华德夫人”……都是男权给女性赋予的身份,她们可能属于任何一个同时代女性,所以她们都叫做某某氏、某某小姐、某某夫人,而她们真实的个体则在主流社会意识中面目模糊。
在西方,工业革命的到来让现代化进程加快了,女性的自我意识随着社会进步而有所进步,护理学的鼻祖、伟大的南丁格尔女士在简奥斯汀之后不久的时代出现,创立了护士这门伟大的职业,并且同样终身未婚。可惜历史的惯性和传统的社会压力更加强大,比如,相比东方的裹脚,英国看似已经放开了可怕的紧身衣,却只有这么短短几十年而已,紧身衣会在稍后的维多利亚时代卷土重来,而且变本加厉,人们用紧身衣勒出的极致细腰和用裙撑撑起的繁琐裙摆,塑造出夸张的女性线条,直到又过去一两百年后的一战和二战期间,女性才逐渐摆脱了束身衣,穿上了线条硬朗简约、具有现代感的时装,甚至可以外穿长裤和泳衣,中国也差不多是在同一时期才对女性渐渐放开了裹脚的酷刑。
幸运的是眼前这几位先生没有让她沮丧太久,昆恩先生首先就忍不住:“助您怎么能这样说!奥古斯汀小姐!请不要如此令我们羞愧,和您天才的学识相比,我认为自己尚且还不够资格成为您的助手。”
那几位医学生有的默默点头,有的喃喃附和,海伦娜突然发现,他们眼中有着和她一样的热切期盼。
她的眼睛亮了。
“小姐!奥古斯汀小姐!……”菲尔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