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会走到这一步?为何会没有了回头路?
不是我死,就是她亡?可是跟随在主子身边廿载有余,主子待自己一直不薄,若非出了老爷要将自己收房一事,兴许现下她正陪伴着主子说话,让主子忘却少许病痛的折磨呢。
思及此,雪真止不住泪如雨下。
耳边突然回荡起雪卉说的话:“你知道太太为何会生气吗?自从太太病后,老爷几乎都不来看太太了。太太天天夜里都睡不好,心里就是盼着老爷呢,那天好不容易把老爷给盼来了,没想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说要将你收房,你说太太能不寒心吗?咱们一直都是太太最信任的人,你竟这样……”
千思万虑涌于心头,她痛悔得无以复加,一手将药壶打翻,药壶应声落地,砂瓷破碎得七零八落,如同此时她一步错步步错的困局。她仓皇地跌坐下来,抱头痛哭。
那一晚的情景以及心境,是她接下来的十年里都无法忘怀的阴影,此时当着众人的面道出积聚已久的心结,雪真反倒觉得整颗心正在慢慢地平静下来。她说着,渐渐地止住了泪,仿佛是在这次的坦白中放下了背负已久的包袱。
“我无法狠下心来对先任夫人下毒手,我也不想面对苗……如今的大太太,所以那段时日我一直称病,躲在屋子里谁也不见。我就在心里期盼着,或许,大太太会就此罢休,或许,老爷会查明真相,但是无论如何,求上天保佑先任夫人能平平安安地过了这一关。”雪真深吸了一口气,面上再度浮泛出一抹痛心,“可是先任夫人还是出事了……我很害怕,我不敢深想,不知道是不是与老爷和大太太有关……先任夫人出殡的那天,雪卉竟然在屋子里上吊自缢了!人人都说雪卉是忠心殉主,可我总是觉得,这当中不知有何蹊跷……”她抹去眼角的泪水,注视着满脸阴沉的苗夫人,“我深知,柯府已非久留之地,所以我犹豫再三,还是前去求老太太把我放出府去。”
柯老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当日你来求我,说你无意为大老爷的姨娘,也非柯府的**奴才,你家主子去了,你便想出府去。你还记得我问过你,你跟大老爷说你主子跟表舅爷私会的事,是不是属实,你不是仍然非常肯定,半点不肯松口吗?你若是真的良心有愧,为何在那时不对我说出实话?”
雪真先没有回答,只含泪膝行至柯弘安脚下,重重地叩了几个响头,又转向贺逸,仍是重重地叩了头,方颤声道:“都是因为贱身一时的恐惧,想要保全自身,才致令大爷饱受身世不明的苦楚,害表舅爷深受其累!如今已过十年,只希望贱身的真话来得不算迟。”
柯菱芷抚着心胸,哭倒在冯淮怀中。柯弘安早在听闻她说下毒一事时,便忍不住流下了痛恨交集的泪水,容迎初亦是心寒难禁,只拉着夫君的手,冷眼盯着苗夫人和柯怀远二人,齿冷道:“要有多狠心无情,才能作出毒杀结发之妻这样灭绝人性的事来!”
柯怀远怒目瞪着雪真:“这一切都是你信口雌黄,无凭无据!”
柯弘安咽了咽,看向柯怀祖,诚恳道:“二叔,弘安还没来得及好好谢您,我之所以能把雪真请到这里道出真相,都是因为二叔您的苦心筹谋。当年的事,除了雪真,还有二叔和婶娘是知道内情的,到了这个时候,弘安求你们说出实话,还我娘一个公道吧!”
柯怀祖和陶夫人相视了一眼,略略有点迟疑。柯老太太见状,本欲说什么,却在开口之前又红了眼睛,终是朝两位老太爷摇头苦笑道:“家门不幸,原是我这个老糊涂教子无方,才闹出这起子乱事!”
柯怀远和柯怀祖兄弟二人闻言,不约而同地一起跪倒在老祖宗跟前。
柯怀远道:“是孩儿不孝,没能把当年的事安置妥当,才会再生事端,让娘操心。”
柯怀祖面沉如水、一声不吭地朝座上的母亲磕了头,待直起身子时,目中带上了一丝决然,缓声道:“此次怀祖的所言所行,都让娘伤心了。可是在八年前,伤心的人不止娘一个。”他转头看着兄长,笑意凄凉,“那日弟弟便寒透了心,到了今时今日,仍是忘不掉。”
陶夫人知意地在丈夫身侧跪下,道:“雪真并无虚言,先大嫂确是被毒害致死的!在先大嫂去世的前一日,我曾去看望过她,那时她直如油尽灯枯,精神气全无,只剩下一口气罢了。我在旁唤了她好半日,她也不曾答应,可怜见的!没想我才要走的时候,先大嫂突然伸手扯住了我的衣袖,含含糊糊地说,救救她,药里有毒!我一下被唬住了,也不知是不是听错,凑近问她,她多艰难才又吐出一句话,果然说的是药中有毒!我一时慌得没了主意,便回来告诉了老爷。”
柯弘安一把揪住了父亲的手:“你为何这般狠心?”
柯怀远像失了魂一样,只怔怔地跪在原地。
柯怀祖冷冷一笑,道:“大哥,我也曾与你一样狠心,我也有负于先大嫂。因为在娘子告诉我此事后,我所做的,并不是救先大嫂,而是告诉你我娘子听到的这些话。你是我的大哥,是我最为敬爱的亲哥哥,你是我的至亲,无论发生什么事,你是对还是错,我这个做弟弟的,也应该维护你,让你小心行事,莫要落下什么把柄日后惹出祸端……”
柯弘安泪如泉涌,忆起母亲逝世时的凄惨情状,只觉心如撕裂般地痛。柯菱芷涕泗横流,冲到父亲跟前,哭着道:“不管娘怎么样……你怎么可以下此毒手……在娘心里,你一直是最最重要的人!”
柯怀祖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如今细细想来,也合该是我的报应,我满心要替大哥隐瞒此事,可是没有想到,大哥竟然从此视我为心腹大患!当年我进士出身,我的好大哥满口答应会代我上下打点,以求得留京中任官,我更敬大哥眷护,每日都在心内感念大哥待弟弟的一片心!不成想,我千盼万盼,盼来的却是一纸宜州上任的文书!”
柯怀远垂下头,眼内竟慢慢地蕴上了一丝泪意。
苗夫人脸色青白,静默良久,忽而开口道:“老爷,他们说的全是一派胡言!这是他们处心积虑想要对付我们,雪真说的是假的,二叔说的也是假的!大姊不是被毒杀至死的,她是因为与表舅爷私通诞下孽种,愧悔于心,郁结成病,她是死于重病,与我们无关!”
贺逸慢慢抬起头来,惨白如纸的脸庞上满是僵冷的沉郁,他静静地注视着苗夫人,目内的神绪渐次沉淀下来,终是成为坚定于心的一个决定。他握一握拳,言辞清晰道:“表妹爱鉴,除了先任夫人,我还有你这位苗家的表妹啊。”
苗夫人错愕地转过脸来,目光凌厉地瞪向他。
“那些信……是出自我之手没错。但是……”贺逸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并不是写给先任夫人,而是写给表妹你的。”
苗夫人恼羞成怒:“你胡说八道!”
柯怀远疑窦顿生,眼光如箭地在妻子和贺逸两人身上逡巡不止。
贺逸凄冷一笑,道:“从你念出这些信开始,我就知道我不必再为你顾念太多。当年我对先任夫人只有兄妹之情,对你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