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脸他也并不陌生,因为早在金陵骄儿林中,已有一面之缘。
“笙笙,到阿娘身边来。”她招手。
她端详着这张脸,叹道:“不像我,也不似阮郎。”
阮重笙避开她的手。
莳姬看着他,倒也不在意,反是轻柔道:“笙笙,现在你终于回到阿娘身边了。天九荒上的所有人都不是好东西,你不要为他们伤心。”
阮重笙一言不发。
“笙笙,你为什么不看我?”她歪着头,总是媚眼如丝的双眸此时带着真切的疑惑,“难道是为了那个裴三和高灵心?他们都不是好东西,都是有所图的。只有我会真的对你好,因为我是你的阿娘呀。”
裴回铮、落灵心。
这两个名字落在心间,不啻于两把利刃。
他低着头,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埋在阴影里的脸看不见神情,但露出的颊侧却浸满不正常的苍白:“……当年我在街边落魄无状,是师父共姑姑带我回家,予我锦衣玉食,教我读书认字,手把手授我毕生所学,悉心教我为人之道,解囊相授,一腔真心呵护我整整十年。”
“我人生第一部书是姑姑递到我手上的《九荒图鉴》;第一样武器是师父亲手为我削的木剑;第一件冬袄是姑姑为我缝纫,扎得她一手血珠;第一把利兵是师父费尽心思寻来的扈阳扈月……”
“可现在,我的师父和姑姑,没啦。”
阮重笙抬起头来看着她,似哭似笑:“夫人,母亲,我这近十九年的人生里,哪一段路是你陪着走过的?哪些呵护关切是你做的?如今我终于如你所愿堕入云天都,你还来说这样的话?!”
“母亲”二字给他带来的,只有灾难和痛彻心扉的淋漓鲜血。
“……可这一切,都因九荒、因你父亲而起啊。”
莳姬从背后抱住她的孩子,痴痴叹道:“……果然是阮郎给我留下的种,脾气像他。也总爱为难我,不肯在我的角度上,替我想想。”
“……”阮重笙试图挣扎,结果自不必说。还是莳姬自己坐回去,他方得喘息。
她坐的曾是属于易山岁的王座,只是崖因宫早已易主。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阮重笙看着托腮含笑的莳姬,问了一句话:“在你眼里,我那位父亲,到底是怎样的?”
“他啊……他挺好的,我喜欢他。”莳姬咬着指尖,鲜红的蔻丹也被含在口中,她咯咯笑着:“他是我的夫君呢。”
魔女无心。
原来那传说中轰轰烈烈、横亘天道不容、死生大义的爱情,终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好像看穿了阮重笙的想法,她道:“我恨他,我当然恨他。他在我分娩时,把我丢给那群想要我命的人;他跟别人谋划带走我的孩子,暗地交给了外人抚养;他为了不负师门,又不负当初给我的誓言,就给了我一剑,逼我陪他去死,还美名其曰‘殉情’……你说,我该不该恨他?”
莳姬说着自己笑得更欢,望着她和话里那个男人的孩子,神色幽深,“笙笙啊,某些地方来看,你真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