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五官仔细瞧来生得与谢封只有半分相似,可若是他垂下眸子笑的时候却能有七八分。估摸着是受到了季徯秩耳上朱砂的蛊惑,宋诀陵瞧人时总喜欢盯着人家双耳垂珠处打量。
他见方纥垂珠处各生一不起眼的小洞,便把那方纥拉出来调侃一二:
“宋某见大人耳上有环痕,听闻乾州有叫男儿郎扮观音的风俗,这环痕可是您当年扮观音留下的?”
方纥伸手落在那空隙,笑道:“不是只有扮观音者,才会得此环痕。”
“哦?不是吗?我瞧大人风骨拔萃,既非大富大贵,又非州中圣子,难不成是生来便有的?”
徐云承愣了一愣,霎时知晓了那东西来处,喉结因而动了动。他将那些个词句随着酒咽,想着若是方纥不说,自个儿今儿铁定不张口。
方纥神色平静,像是看此事作稀松平常。他缓声说:“环痕么,至洁者有,至污者亦然。”
宋诀陵把指往碗上刮了刮,也明白了,便也默不作声。
那方纥却是淡然将那些腌臜往事抖了出来,仿若是白鸟抖羽那般地轻易,好似脏的人与自个儿毫不相关。
“贵人有,狎妓亦有。”方纥说,“将军眼中卑职之风骨,非儒门调教,不过是同青楼人家学的把戏。”
这番往事,魏盛熠也是初次听闻。见方纥不以此事为耻,也不好擅自阻拦,只能沉默地啜饮了一口酒。
“方某之姓乃乡里外姓,颇不受乡人待见。枢成七年,卑职十五,那些个穷得生计难维的乡里人瞒住家母,将卑职药了卖去了离州那声名远扬的“柳莺楼”里当卖身子的红倌。方某从前居于乡里读的尽是四书五经,怎么能忍受那般糟蹋,起初自然是想逃。谁料那些个龟公护院会以家母为要挟,道卑职若是敢逃,便要取了方某母子二人性命。自那时起,方某便没再动过逃跑的心思。”
“方进楼里时,方某年纪太浅,接不了客,谁知这般反而更是好,能把人养得贵。那楼里老鸨拜托楼里其他姑娘教着学规矩,取了花名作‘霜折’。彼时方某当了一阵白倌,养了好些贵人作熟客,凭的此前因,当年梳拢竞价,给楼里挣了好些银子。”
所谓“梳拢”指的便是红倌初夜,宋诀陵听那方纥将青楼行话咬在口齿间,本还以为会不以为意的,今儿心口却没来由的细细一颤。
“方某在青楼里头混日子,混着混着成了院首。”方纥那张端正面容上笑意温和,“大约在那楼里呆了约莫六年罢?恰是及冠时候,遇着位贵人替方某赎了身子,可那位大人将卑职关进屋里折磨,又将方某在楼里好容易得来的儒书皆给扔了,令卑职日日看春宫。后来那位的玩法愈发地残忍,方某便连同其间几位儿郎一块儿设计杀了那人。侥幸处理得还算干净,到今儿也没什么人知道当年那桩悬案是谁的手笔。”
方纥云淡风轻地说:“宋将军道方某风骨过人,可方某不过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宋诀陵轻咽唾沫,问他:“大人当年委身之处乃离州名楼,能将其中院首列的红倌人买走,想必已不是一般的阔大人。”
“这个么……”方纥略作一笑,正要答话,那魏盛熠却拦住他,说:
“先生若是不愿说,不说便是!”
“无妨。”方纥说,“替卑职赎了身子的,乃离州高云寨前寨主何启。”
“哈……何启啊!那人儿可不仅仅是离州恶霸了,当年巍弘帝还在位时,阳北道匪患四溢,那些个作乱之首全是他何启亲信,那狗贼势力在阳北道四州皆扎了根!难怪当年大人杀人,官府竟连个通缉令都没往外头贴呐!——原来方监军终究还是除暴安良的圣人一个!”
宋诀陵顿了须臾,又问:“可是这痕早该长好了才是,怎么大人耳上还留有呢?”
方纥平静地看向他,说:“卑职夜夜于耳上穿针,叫那肉长不合。——卑职苦于对一切都看得太淡,欲求诸类都太轻,所以得叫自个儿记清楚,记住那无边无际的恨。”
宋诀陵说:“末将总算明白为何雪棠会那般的看不惯大人您了。
方纥觉察自个儿已有些微醺,便将酒盏往桌里推了几推,不再吃了,说:“在俞夫人眼里,方某乃逼死俞大将军的罪魁祸首,她恨卑职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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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诀陵和徐云承走了,留了那二人。
魏盛熠问方纥,说:“若是那姓宋的顺着先生过往花名去查,就会知道您曾信‘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