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的手还死死按着那人脑袋,叶九寻又劝了好几次,温仍旧充耳不闻,直到叶九寻忍不住要上前去把二人扒拉开,温才不疾不徐地收回手来。
“王八东西!”那地上的汉子朝温走的方向啐了口血沫。
旁人皆怕那人这般不知恩的又把温给惹恼了,可温没回头,仅拍去了身上沙,一瘸一拐地朝村口新搭的药棚子里走。
叶九寻这几日本就又烦又燥,被温那听不进人话的态度惹得更燥了些,眼见那火就要窜上脑袋,温那明显负伤的左腿却把火浇灭得很是利落畅快。
“我师父他腿怎么了?”他问方才赶来通风报信的那少年郎。
那少年郎撅了撅嘴:“温将军他方才在村口帮大夫们分药呢,一时疏忽忘了看村门,外边窜进了条汉子,拿着有我脑袋那么大的石头就往温将军腿上砸,温将军吃疼回身推他,他就把头垂着顶将军他的腹,继续埋着脑袋拿石头砸将军的膝盖骨……换作是我……骨头怕是都该碎了……”
叶九寻闻言揉着眉心:“那人进这灾疫横行的村子要干什么?放他一条生路他还不乐意了吗?”
“那人是个孝子,他老娘在里边,他说他要照顾他娘。”少年郎讪讪开口。
“放屁!我从前没少到这村里收粮。那人从前就嗜赌如命,在村子里呆着个把月都不回家,哪里和‘孝’字沾一点边儿?再说他草药都不识一株,哪里懂得怎么照顾他娘?一会一个不慎也染上了,我们又得安派人手费心费力照顾他这个事儿精。”项羲嚷嚷道,“就是我们掏银子供他吃喝拉撒了,他这会儿闲的没事找事干,要找死来玩!我看他是瞧上了他娘缝在枕头里的铜钱或是想再讹阜叶营一笔!”
“这样么……唉可不就是要啥啥没有,要命一条?不然哪来的胆子招惹温将军。”那年轻的兵士呼气暖着手,呼一口搓一把,直到那被冻得通红的手泛上了一丝暖意。
“欸你手衣呢?这么冷的天儿,不嫌冻得慌啊?”
“嗐——别提了,借给贺将军了。”
“他的手衣呢?怎么借你的?”叶九寻边褪着自己的手衣边问。
“贺将军他上山去摘药草。世子您也知道,那些好药草生在崖壁本就不好摘,今儿天公落雪要寻要摘更是难。可是要给百姓治病,没办法。我说我身子骨细小,腿快也灵活,可贺将军胸脯一拍,说他去。他打定主意了,我们这些小的拦得住吗?”
“他去是对的。”叶九寻蹙着眉头拍了那少年的肩,把自己缝了金丝的手衣递给他,苦笑道,“你呀,只有悠着点才能长高长大。”
那少年爽快接了:“人哪有那么容易死?”
“这时候还能说这话吗?”叶九寻敲了敲他的脑袋,“你看远处升起的黑烟,那是什么?那是烧尸的烟灰——死还不容易吗?死最容易了。”
少年有些局促地往周遭瞧了瞧,他咽了口唾沫,有些惭愧道:“兰松受教。”
“不是为了叫你装乖才说这些的,是要叫你平日里小心儿点过活。”叶九寻拿指头弹了弹少年的脑门。
“你俩好好呆这儿替我把门给看好了,我去瞧瞧我师傅他伤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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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温坐在屋里,膝盖处的布料被大夫用剪子给剪开了,露出了里边血淋淋的伤口,污血擦净后皮肉掩着的白花花的骨隐约可见。
叶九寻双眉拧得越发深,他走近了些,急切地开口:“师……”
温回头打断了他:“世子有什么事吩咐?”
“抱歉……”
温没应声,点了点头随即旋回身去。
叶九寻早就琢磨透了温的性子,也就静静地立在那里瞧大夫给温疗伤。
冷,壑州一年四季就只有那么两月是不冷的,寒风从被剪开的口子钻进去,附在那上边冻得温皮肤发红。可他不大怕冷,便也没唤人挪盆烧着的炭来,只是沉默地阖上了眼。
叶九寻虽能摸清他的性子,却如何也想不通世上怎么还有生了温这般性子的人儿,当然也看不破他的心思。
温一不贪财,二不好色,三不争权,无欲无求的,他到底要什么,不要什么,叶九寻都不知道,只觉得他像庙中神像似的端方正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