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请说。”柴晏将帐门理了一理,回身请沈复念落座。
沈复念也毫不避讳地开口:“卑职想问问营里那管事的方义吟方大人。”
这柴晏倒也不惊,只顺着沈复念的话应答:“大人的威名末将早有耳闻,如今又受燕将军嘱托,末将如今也就不跟大人说些虚的!若要瞧贵贱之分,末将本不该轻视那位方大人,但他在这悉宋营里的所作所为却如何也叫人夸不出口!他虽生了济世救民的丹心,可却是个笨脑拙口的……要他管这营中之事实属不该!”
“这方大人可是做了什么?”沈复念的眉腰不动声色地向上挑了挑。
“做了什么?怎么说……”那柴晏拧着眉也坐下,把手搭在腿上压低了身子。
沈复念在心里头着急,索性直截了当道:“他搜刮民脂民膏欺压百姓,军营大开宴可有根据?”
“欺压百姓?”那柴晏忙直起身来摆手,“这倒是没有,他不过好心办坏事罢了!当年他要办宴席不过是觉着当时营中士气低迷,该有些东西鼓舞人心犒劳将士。但他方于众位将军面前提了一嘴,便被那不久前离营的俞老将军给驳回了。老将军是觉得那般开宴废银子,还免不了铺张浪费!”
“那宴席可是被皇上允下了的,当年那宴不办了,皇上批下来的那些银子呢?”
“这——末将就真不知道了。”
“他买马?”沈复念盯着那人。
“惹祸了。”柴晏平静地瞧着那双桃花眼,道,“他顾远忘近,把营中用来买马的银子通通拿去买了草驹和牝马……燕将军与吴将军二人平州此行,为的就是处理这事儿。”
“他还做了什么蠢事没有?”
那柴晏沉思片刻,道:“没。”
“仅仅如此么?”沈复念蹙着眉思索,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方纥在宋诀陵嘴里是好吃懒做的混蛋,是挥霍无度招人嫌的骗子;他亲眼瞧见的却是两袖清风的大人,是心系百姓的清官;眼前这人却又道他是菩萨心肠,一切错事尽是弄巧反拙。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好似他一伸手发现月在水中,却又猛地回神记起他分明抬着头向天伸手!巨大的怪异感将他裹挟,逼得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借着生了双柔美桃花眼,难显他情,皮笑肉不笑道:“是么?那我先查查这营里的粮饷收支罢!”
“悉宋营里有自成的规矩,将士们只吃地里亲种的粮。皇上赏的那些粮,全塞进了粮秣库里。老将旧兵皆带着后来入营的弟兄吃粮帐里头的粮,那儿的粮再多再好也是不碰的。”
“弟兄们不碰,方大人碰不碰啊?”沈复念忽地抬眸,眸光锐得能扎人。
柴晏性子粗,瞧不出沈复念情绪变了几遭,只道:“方大人么?应是不碰的罢!他平日里头皆于兵营里与一众将士同吃同住……真要说来,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大人恐怕连粮秣库在哪儿都不清楚。”
“哦?”沈复念笑了笑,“方大人不去,我去看看总行罢?”
“当然。”那柴晏给他领路,偶尔回身朝他笑,“这粮秣库建在高地上,往日皆是由庾吏看着,一般可没几个人跑那儿去瞎晃悠……不过近来翎州借粮,那地儿总算有了些人味。大人您且稍候于此,末将去将那粮的收支簿寻来给您瞧。”
由于心事重重,沈复念笑得不甚自然,只道:“您有心了。”
他们要寻的那粮秣仓修在城西北,距这营虽有些距离,但由于那粮道修得很是平整,驱马到那儿倒也没费多大功夫。
那些个通粮正忙着将粮装进麻袋里头,只是那群正忙活着的小吏见他们来,神色有些不对劲,只瞧了沈复念一眼便转了转眼珠匆忙埋下头去干活。
一主管事的庾吏见人来,拿衣袖抹了把汗,凑了上去,笑道:
“柴将军……”那人问候柴晏时眼睛却盯着沈复念,道,“这位大人是?”
“这是京城来的监察御史沈大人!”柴晏道。
那人忙作揖,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人莫要怪罪!”
“无妨。沈复念淡道,说罢抬颔示意他道,“今儿可是在搬送往翎州的粮?”
“回大人,是。这是最后一批了。”那人道。
“我瞧瞧。”沈复念翻开那记着此仓粮食出入的簿子,长指摩挲着有些粗的纸,“你把此次运的粮量同我说说。”
那人汗湿须发,拿手抹了抹,小心念了个数。
这沈复念像是变了个性子,此刻瞧上去格外刻薄骄横。他闻言拿眼打量了那庾吏一番,当着他的面要柴晏去几个通粮那儿又问了问,直待确定数目不假后这才收了收审视的目光。
沈复念寻了张桌子坐下,吩咐那庾吏亲手给他递个算盘来。待算盘上桌,他那骨节不分明的细指随即便点了上去。他不停拨动着那黑紫算珠,“噼呖啪啦”一阵响后,这才起身要去看仓。
那庾吏将他拦住:“大人!”
“怎么?”
那庾吏朝着日光眯眼,不自然的笑将面上的肥肉堆起,道:“这粮可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称出来的呦!”
柴晏也附和道:“这庾吏说得对。大人,您真要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