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周文质有远见,几日前就启程回平春了。我托她带了京都特产及笔墨纸砚给齐叔小宝,又备了礼物请她带给周父和云岫。周文质要留下一个仆从,心知她是想留人照料我起居,我谢绝了,年节拦着他人团圆是罪过。
平春我暂时是不打算回去了,不想平白在年节惹愁绪。
陆陆续续如松鼠屯了许多东西,给章嫂的围裙,阿九的玩偶……都是平时买的。迎新年当着新衣,带褚珀逛成衣店时,意外看到皮毛料,摸着手感极好,脑海不自主想起陈子敬——为方便推轮椅,他从不用暖袖,一双手冰凉,立刻生了做皮毛手套的心。
狐狸皮毛和鹿皮毛处理极佳,是供王侯的,不裁剪卖。我寻了羊皮毛料,毛密度好,皮板柔软且有韧性,也是不错的料子,因为贵族少用,价格也不是很高。
回家裁裁剪剪,小心缝制。他以前戴过我的手套,手的大小我能估摸,只是皮毛手套不比棉料的好做,耗费数日,做废了几双,终得了一双能看过眼的,拿着却不知怎么送出去。离陈府是半个城市的距离,近乡情怯似得,每每靠近,便无所适从。
学堂关门放假了,褚珀每日自己温书玩耍。用剩下的料子给他缝了一双手套,做了一副护耳,褚珀很是高兴了几日。
渐渐完全顾不上他了,整理、书写案例占据我每日大多时间,一执笔常废寝忘食。每到夜里,乌鸦成群在附近屋顶树梢哀叫,褚珀害怕,每夜都钻到我房里。我便放下活计,小心安慰。幸而有他,我才没颠倒了日夜。
京都的雪不比平春,下得凶猛,一夜溶了天地屋宇。路上行人渐少,雪如柳絮轻飘。风吹过,雪下如织密网,一丈外什么也看不见了。
对着银装素裹的天地,有时孤单极了。
常常写着写着不自觉停下,想陈子敬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夜里听着呼啸的寒风刮过窗棂,仿佛也牵动得我心寂寥蓬乱。越发沉浸于编写案例了,回忆起过去,至少心里有个念想,便也不觉得苦闷。
转眼便到腊月二十九,街市上少有人出来,显得很冷清。寻了一圈,酒肆都关门了,寥寥开着的几家,也不卖屠苏。京城风俗与平春到底不同,我拎着空酒壶归家,收伞时抖落厚厚一层雪。
隔壁传来嬉笑声,褚珀情绪低落,坐在屋里托腮发呆。若不是周文质走前贴了窗花对联,我们这小院冷清得几乎没过节气氛。我拉他一起堆雪人,玩闹起来才欢快些,却也不是平日无忧的模样。我知他是想爹爹,怕我伤心独自忍着不说。
雪人堆得粗糙,我俩都没兴致修整。扔掉手上捏的雪球,拍去帽顶肩上的残雪,拉着褚珀回房烤火。转而钻到厨房噼里啪啦生火,半晌捣腾了一锅手工芋圆甜点。劝也无益,不如吃些甜食,刺激多巴胺分泌。
哒哒的马蹄在院外停下,门扉轻响。
“来了。”我扬声道,“谁呀?”
“是我。”陈游之答得自然。
声音不高不低落入我耳中,我一怔,顾不得撑伞避雪,快步跑去开了门。
门外却只有他一人,宽大的斗篷遮去了陈游之半张面孔。我小心掩饰不让失落露出,侧身请他进来。
“不必。”他闲散道,“公子遣我来接阿良姑娘去府上过年,你若不去,我也就不必进去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去啦!”我嗔怒,“你都不待我回答!”
陈游之勾起嘴角:“那就快些收拾,速速出发。”
“大人他还好么?”我心中欢喜。
他道:“还好,只是雪太大,公子不便出行。”
“将军不回来过年么?”我问他。
“嗯。”
“外面天冷你进屋坐,我得收拾些东西。”
他转身牵了两匹马进来,我盛了一碗芋圆给他,他尝了口,蹙眉吞了下去。
我忍不住笑:“红薯和芋头做的,好不好吃?”看来他不爱吃甜食。
陈游之言不由衷:“还行。”
“一定要吃完,不可以浪费哦!”我殷切叮嘱,坏笑着回厨房。灭了灶里的火,拣了几件衣服,收拾好给众人的新年礼物,想了想,还是小心包好书稿随身带着,关了门窗。
褚珀和陈游之牵马在巷外等候。迅速锁了大门,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驱动马匹,跟着陈游之朝陈府去。
陈府门前街面维护得用心,积雪不厚。
我还是住原来的屋子,甫一进门,暖气扑面。章嫂抱来一瓶梅花,几上放置好,转头笑问:“姑娘,放这可行?”
梅枝横斜疏瘦,插在净瓶中,韵致非常。我赞道:“韵格无双,独天下之春。”
章嫂捂嘴笑道:“姑娘眼光高,这是公子插的,让我给姑娘送来。没想来得正巧,姑娘你已经到了。”
花艺足见心性,我背着手退后几步,远远观赏。
章嫂忙不停,又添了壶热水:“姑娘最近在忙什么?怎么都不来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