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子笔直地站着。佑三却觉得她仿佛要靠过来让自己拥抱。
“你在哪儿?”
“什么?”
富士子像是问他刚才在哪儿观赏舞蹈,又像是问他战争期间同她分手之后果在哪儿。对佑三来说,他听到的,仅仅是富士子的声音。
不知阔别了几年,佑三才又听见这女子的声音。他忘却自己是在人群中同富士子邂逅了。
佑三发现富士子时的那股子新的激情,从富士子那里得到了加强,复又倾泻在佑三身上。
佑三心想:同这女子重逢,势必面临道德问题和照顾她的实际生活问题。可以说这真是冤家路窄。刚才佑三也有所警惕。然而,此时此刻,他恍如突然跳越一道鸿沟,将富士子捡了回来。
所谓现实,就是达到彼岸的纯洁世界的活动范围,而且是摆脱一切束缚的纯洁的现实。过去突然变成这样的现实,这是佑三从未经历过的。
佑三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同富士子会再度泛起了新婚的感情。
富士子毫无责怪佑三之意。
“没变啊,你一点也没变啊。”
“哪能呢。变多了。”
“不,真的没变。”
富士子很是感动。佑三接口说:
“是这样吗?”
“从那以后……你一直干什么呢。”
“打仗呗。”佑三直率地说了出来。
“骗人,你不像是打仗的人。”
旁人吃吃地笑了。富士子本人也笑了起来。周围的人生怕妨碍富士子。毋宁说,人们看见这对不期而遇的男女,都表示出善意,流露出快活的神色。在这种气氛之下,富士子有点软弱娇羞了。
佑三顿时也觉着不好意思,他刚才注意到的富士子身上的变化,显得更加清楚了。
原先富士子丰满浑圆,现在骤然消瘦了,只有睫眉深黛、眼角细长的眼睛,还在不自然地闪动着亮光。从前那道弯弯的枣红细眉是用黑里透红的眉墨描画过的,如今也不再描画了。脸上的脂粉,只是轻抹淡施,那张脸显得扁平和特别苍老了。肌肤白皙,颈项处有点发青,露出了一张干净的脸。颈项的线条,直落胸口,蕴蓄着深沉的倦意。她甚至懒得把秀发梳成波状的发型,脑袋显得很小。一副十足的寒酸相。
仿佛只有眼睛依然深沉地凝聚着看见枯三时涌现的激情。
往日佑三对两人年龄的悬殊,是非常介意的。现今这种感觉淡漠了。这样,佑三反而产生一种不自在的安稳感。但是,青春的心灵的颤动,却没有消失。这倒是不可思议的。
“你没变啊。”富士子又说了一句。佑三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富士子盯视着佑三的脸,也跟了上来。
“尊夫人呢?”
“……”
“尊夫人呢?……平安无事吧。”
“唔。”
“那太好了。孩子也……”
“唔,让她们疏散了。”
“是吗,在哪儿?”
“在甲府农村。”
“是吗。房子怎么样,在战火中幸免于难吗?”
“烧掉了。”
“啊?是吗?我的房子也烧掉了。”
“哦?在哪儿?”
“当然在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