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甄艾蹙眉道,“昨晚他回来是有点不对劲,一个劲要带我走,等我说要走,他又不肯走了,今天一大早就不见踪影,真不知道他每天神神叨叨忙些什么。”
小绿不知如何说起,只得讪讪说没事,抱着保温桶逃也似地离开,甄艾看着她的背影,低头思索片刻,满脸焦急,飞奔而去。
回到书城,见还没到上班时间,小绿迫不及待地打开安和助学论坛,果然找到一个叫片瓦的ID,这个ID下的文章很多,大部分是助学调查报告和游记,其中以调查报告居多,看得出来,她走过许许多多地方,贫困地区的调查笔记更是以千计。
在众多的帖子里,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边城的名字。作为一个助学点,边城实在太不起眼,县城里义工不过一位老师,而且那位老师实在无法忍受微薄的薪水和恶劣的条件,去年还离开边城出外打工,加上学生流失严重,也就是说,边城现在的助学点形同虚设。
打工潮席卷而来,并没放过偏僻的边城,许多村子都是儿童和老人的组合,壮劳力都到了城里,这些壮劳力绝大多数是文盲,能做的活计少之又少,而且经常有被克扣欺负的情况发生,可想而知,他们得到的报酬会如何微薄。
如果不把这种情况遏止在当下,他们的下一代仍然是文盲,仍然会像玲玲一样早早结婚生子,继续指望下一代改变命运。
悔意再一次将她席卷,就为了那莫名其妙的仇恨,她忘记了父母养育之恩,忘记了最贴心的妹妹,在这片繁华里肆意妄为,丢失了本真。
最新的一个帖子是三个月前发的,名字是《只有欢颜》,记叙的是片瓦和同事到一个父母双亡,跟奶奶相依为命的孩子家家访的经历,上面这样写道:
人生若来不及伤悲,剩下的,只有欢颜。
是的,他来不及,在别的孩子承欢父母膝下,为了早餐吃面包还是吃油条,为了喝豆浆还是牛奶犹豫不决时,他来不及,做不到,说不出,喊不应……
他来不及,他遇到太多事情,他来不及伤悲。
幼年父母撒手尘寰,丢下老弱一家,在别的孩子为了争取多看电视和上网的权利和父母怄气时,他哭不出,骂不到,找不着……
他家徒四壁,他小心翼翼,他没有机会。
一辆自行车是他全部的财产,没有电脑,更不可能有电视,甚至,在科技日新月异的二十一世纪,他家连电灯都没有。
在天地与命运并存,在沧桑与劫难猖狂的空间,天地不仁,从不会以我们的挣扎而改变,劫难如匪,也不可能因我们的拼抢而放弃。
这个十三岁的孩子,有着七八岁的身型,十岁的腼腆,二十岁的笑容,三十岁的茫然,四十岁的深沉。
我们羞惭,因为我们可耻的懒惰和莫名其妙的高贵感,差点与他擦肩而过。
我们悔恨,在孩子清澈干净的目光里,我们不能再低一点,再低一些,用我们的居高临下,提醒他的曾经。
拿到资料,我第一个就留意到他的名字,因为他的家庭成员那栏,只留下了奶奶的名字,看到奶奶两字,我想到我刚过世不久的爷爷,一时竟默然良久,不知所思所想,不知时光匆匆。
当我们站在徐家门口,这种震撼更加强烈,他们家是两间土坯房,年代非常非常久远,整栋房子只有门口左边有一小块灰白的墙,上面有许多黑炭写的字,写的是他和奶奶的名字。
客厅后面的墙体完全坍塌,他们用黑色砖头砌着,不知是不是砖不够,墙只砌了一半,光线从外面透进来,可想而知,这房子根本无法遮蔽风雨。
客厅里除了一些年代久远的木材,只有一辆自行车,自行车擦得很干净,看得出来,主人十分爱惜。走入里间,所有人瞠目结舌,除了床和凳子,里面空空如也,我只想起四个字,家徒四壁。
奶奶正在门口做手工,听到我们的来意,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颤巍巍地挪动脚步去叫人,原来孩子在上面的邻居家里看电视。
随后,她慢慢走回来,热情地招呼我们,给我们搬凳子,进厨房为我们倒水,我们当然客气一通。然而,家中可能没有杯子,她端着两个大碗出来,听我们说不喝,默默把水倒在门口,那一刻,水声如雷,重重劈在我们心头,我们竟相顾无言。
孩子飞快地跑回来,乍见之下,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次看了看资料确定,明明上面写着十三岁,读五年级,怎么看起来跟七八岁的孩子差不多,个子出奇地瘦小,脸色偏黄,眼睛很大,看起来很秀气,如果听说过小萝卜头,他就是那个模样。
他穿着绿色的校服,衣服紧巴巴地贴在身上,让他显得更加瘦小。见到我们,他有些不自在,悄悄缩了缩,然后,脸上露出浅浅笑容。
面对这样纯净的笑容,我只觉呼吸一窒,满腹的话全部涌到喉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什么话都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