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面是夯实的黄土,纵向分为三路,最中一路植满垂杨的便是御道,从郭城南正门明德门到皇城南正门朱雀门,一路通向太极宫南门承天门,唯有天子大典出行可用。两旁较窄的才是官员与庶民通行的大道。
马车一拐向南去了,刘苏便问车夫:“这是怎么走的?”
车夫笑道:“姑娘从外地来,想必不知道长安城的规矩。朱雀大道正中是御道,不可横跨。姑娘要去平康坊,咱们须得先出了明德门,再拐回城中来。”
刘苏便不再问,淡淡看着车外壮美的都城。
车夫心道:“不知是哪里来的姑娘,连个使女也不带,急吼吼便要去平康坊。那是什么好去处,只怕是未婚夫婿流连平康坊,这姑娘远道而来是去捉奸的罢!”
过了延祚坊东南角,出五架高楼、飞檐翘脚、黑瓦覆顶的明德门,车夫笑道:“车里几位客人住在永宁坊,我们便不从明德门进城,索性从启夏门入城吧。姑娘放心,误不了你的路。”后一句,是专说给刘苏听的。
马车便又向东,从启夏门入了城。因是公车,城门口的金吾卫也不加查验,挥挥手便让通行。
进了启夏门,车夫笑道:“姑娘留神看右边大雁塔。”
晋昌坊慈恩寺内大雁塔是前朝高宗为纪念生母文德皇后所作,后又经女皇重修,两百年来这七层青砖塔早成了长安盛景之一。
过了晋昌坊,再向前两坊便是永宁坊。车上几位客人下了车,车里便只余刘苏一人。车夫边赶车边笑问:“姑娘来长安是做什么?”
“……找人。”车夫心道,果然如此。因敢去平康坊大闹的姑娘都不是什么善茬,车夫缩缩脖子噤声,甩出几个鞭花来。
再向前,能望着皇城东南角的地方,便是平康坊。车夫撩帘子请刘苏下车:“坊内许多人家,姑娘若要找人,还须问准了。”不要被刁滑的帮闲哄骗了去。
刘苏对车夫一笑,露出两颗尖尖虎牙:“多谢。”大步进了这脂粉流香的千古风流胜地。
曲江岸边早已架起灯火,尤以曲江苑为盛,苑中最辉煌灿烂之处,便是紫云楼。
沿岸枝头树梢无不挂满丹绡、文锦蒙裹的各式花灯,有美人灯、故事灯、动物灯、花草灯、亭台楼阁灯诸种,远远望去,便如星河倒注一般;又似数斛萤火倾泻于曲江岸边,倚草附木,不愿离去。
自大慈恩寺起,人流已汹涌如潮,摩肩接踵。慈恩寺庙门悬一横幅,上书:禁车马,禁烟火,禁喧哗,禁豪门家奴辟行人。
刘苏这才晓得为何今日一到傍晚,所有公车便不肯行往曲江,而游人皆是步行而来。
长安城市坊制度与宵禁令极为严密,然而每年上元、中秋、下元节是例外。
便有心思灵活者席地坐于地下沽酒,偶一抬头,树上无不悬灯,灯下无不设席,席畔无不坐人,人无不歌唱鼓吹者。甚或有年轻人好热闹,仿前朝风俗燃起篝火,少年男女挽手成圈,踏歌起舞,极尽风流婉转。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刘苏只在人群中随波逐流,心道:“若是蓦然回首,那人可会在灯火阑珊处?”
终究不敢回首,只当那人便在身后灯火尽头处看着自己,这一回头,便会被沉重现实惊飞他的影子。
随着人流来到紫云楼下。早有传旨内官站在紫云楼上呼喝:“官家尚未离宫,众人可自便。”楼下熙熙攘攘,众人只等着看当朝官家、大晋天子——天华帝赵钤。
过得一时,那内官又喝到:“官家已入夹道!”夹道便是自大明宫、兴庆宫,沿着郭城东墙修建而成,专为天子巡幸曲江的便道。
人群吵嚷起来,刘苏正微笑间,忽觉背后如中利箭,猛一转身,看向目光来处。
只见沈拒霜揽着一名高髻女子,二人俱是盛装华服,坐在一株梧桐树上对她微笑挥手。
灯残人静,游人各自归家与亲人团聚。树下卖酒者都已散去,唯余一位老者,正慢慢收拣着果盘酒杯。
忽见一美妇人姗姗而来,高髻广袖,翠眉花钿,华美不似本朝人物。老者不由揉了揉眼睛,唯恐自己花了眼。
那美妇人上前来,道是:“老丈,奴要沽两角酒。”
老者忙量了两角酒与她。美人笑盈盈接过,又买了许多瓜果,沉甸甸的一包,拿小指头勾着,风摆杨柳一般去了。
老者闭闭眼,又揉了一揉,大街上哪有美人的影子?只疑自己遇到了艳鬼妖狐一流。
长安惫懒少年,不事生产,每日唯以斗鸡走狗为乐,人称“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