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他一个一个指点着那些少年,直把他们指得统统低下头去,方才怒道:“你们这是知罪?——这分明是不知罪!怎么,仗着年纪小,有官职,觉得做这种事也没什么,了不起纳币赎罪?还是你们觉得,你们都是亲贵重臣的子弟,朕不敢一次罚你们这么多人?!”
“臣等不敢!”
“……那还真给你们赌对了。”萧景琰冷笑:“事涉北燕,朕还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授人以柄,拿这个罪名处置你们!”
“臣……“
他越这么说,少年们头低得越厉害,到后来一个一个几乎都趴到了地上。萧景琰慢慢平了平气,看着底下密密麻麻一片脑袋和脊背,还想数落几句,到头来,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林沐。”
“臣在。”
“你可知错?”
“臣……知错。”林沐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偷眼向上一瞟,立刻又把额头挨近了地面:“臣不该意气用事,有伤两国盟好大局,不该故违法度在宫中下药,也不该……只图一时之快,罔顾他人,连累无辜……”
“这件事对方没有立刻翻脸,是因为我大梁国力强于北燕,对方有求于我们,即便如此,为了你们的所作所为,多少朝廷大臣现在还在奔忙善后。”萧景琰沉声教训他:“要是他们不肯忍呢?要是北燕皇子重伤乃至丧命,他们没法忍呢?要是大梁国势较弱,根本没有做好开战的准备呢?届时烽烟四起生灵涂炭,你当得起?”
一句句说的是林沐,也像鞭子似的抽在其他少年身上。不止一个人芒刺在背一般挪动着身子,林沐满脸通红,指尖死死地抠住了砖缝。
“故违法度这种事朕不想再说了。至于罔顾他人,连累无辜,你告诉朕——要是按你本来的设计,那几个宫女,就活该让北燕人糟蹋吗?”
“臣,臣知错了……”
“还有送膳的宫女。事发必然连累她们,你是不在乎,还是根本没有想?”
林沐被他说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萧景琰看着他轻轻颤抖的肩背,慢慢叹了口气:
“激于义愤,想要求一个公道,想要捍国体扬国威——这都没错。但是你记住,不是因为你占着道理,就可以肆意牺牲无辜旁人!”
“还有,你下的那个药。”他声音忽转严厉:“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种下作东西?!”
“臣——”
“嗯?”
“是臣的师父说起天下奇药时,顺手配的……要不是这次的事,臣本来也没想起这玩意儿……”
蔺晨……萧景琰暗暗咬牙。他盯着林沐慢慢重复了一遍:“没想起来?……你随手就能拿到的东西你没想起来?!”
“真没想起来……”林沐小小声嘟囔。“这些东西一向放在长郅坊那边的,平时又不过去……”
萧景琰胸口蓦地一痛。
长郅坊,长郅坊。
那是苏宅……
是你的家啊。
他庆幸此刻无人敢于抬头仰视,勉力平息片刻,方才把声音恢复到之前的冷峻威严:
“你是朝臣,既已出仕,就当有家国天下的胸怀。行事怎可只想一己好恶,却丝毫不考虑大局?——还有你们!“
他猛然抬高了声音。底下跪伏的少年们被震得齐齐一跳,反射性地抬头,又齐齐埋下脑袋静听皇帝训斥:
“你们以为自己很聪明,很有能耐,报复完了别人还不敢说什么?朕告诉你们,对方不敢报复,那是因为我大梁强过他们,对方不敢兴兵开战;对方敢随便糟蹋胡姬,是我大梁还不够强,不能震慑得对方不敢妄动!想要不再出这种事,文官,好好襄理政事,武将,努力捍卫江山!这才是你们应该做的!折腾这种小聪明,没出息!“
“尤其是你,林沐!身为林家的儿子,碰上这种事不想着战场上堂堂正正报复回来,尽琢磨这些——”
他忽地住口。
人丛中林沐蓦然抬头,脸色苍白,唇上鲜血迸流,眼底激烈翻腾的痛苦有如实质。
一瞬间,萧景琰仿佛看到了另一张绝不相似的脸庞,那个熟悉而陌生的青衣文士正站在林沐身后,敛容袖手,遥遥凝望。
还记得那人淡淡垂眼微笑:“我本来就是一个狠绝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