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看到那老头不认识她的时候,她是真的忍不住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竟看着她喊别人的名字,她可是他的小欢庆呀,是他的小兔崽子,是他的倒霉小蛋子,是他养了二十多年的小白眼狼。他怎么能不认识她呢,他怎么舍得!
她吃掉他好多的食物,还挖走了他好多的私房钱,还老去他摆的小摊上偷东西吃……那老头心可真大,留下这么大一笔债权,就撒手不认人了,活该他苦一辈子,竟然都不知道讨债!
她心里一边骂,却还是一边哭,哭得肝肠寸断。
可现在,她哭不出来了。
这老头不仅不认得她,都不愿意睁开眼看她一眼了,他的眼珠子陷在眼窝里,那么深那么深,是再也睁不开来了吧。是了,他现在不只是撒手不认人,他都要撒手人寰了。他不要讨债了,也不追究养了二十多年的白眼狼了,他什么都不要了,就这样要走了。
这个人世带给他太多的苦楚,剥夺了他太多太多,他很累了。
欢庆轻轻擦着他的眼角,笑得比任何时候都温和柔软,她轻轻地叹气,“走吧,别走太快了,黄泉路上磕绊多,摔着了,可不好。”
她去洗了毛巾,又静静坐下了。
秦云彦以为她还会说点什么,等了很久,她也没再说话,端正地坐着,一会出神一会仔细地看着床上那没有气息的老爷子。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睡着了。
秦云彦走上前去,把她打横抱起,想放到沙发上,又改了主意,把她放在自己腿上,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背。不知道欢庆到底睡没睡着,他感觉到怀里的女人搂紧了他的脖子,整个人都蜷缩在他怀抱里,好一会,温热的泪水在他脖颈处蔓延,顺着脖子锁骨,蜿蜒到他心里去了。
欢庆在哭。
她整个人是发抖的,却没有声音,她仿佛是哭不出声音来,一双手死死抱着他的脖子,眼睛一直都是温热的,热得烫人,源源不断的泪水一直翻涌,她哭不干泪了。
从没有人教过欢庆,要怎么去舍得生命之中的至亲人。
她的爸妈离开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刚睁眼没多久的小破孩,她从记事起,就跟爷爷一起生活了。这许多年,他护着她,到她护着他。就算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准备,那老头比她大好多岁,总要先她而走,面对如今这活生生的离开,欢庆依然无措。
抱着她的男人把手臂收紧了,他怀里的温度比她冰凉凉的身体要高多了,那双大手拍在她背上,无端让人眷恋。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温柔地摸她的头发,轻轻地拍她的背,把她整个人护在怀里,甚至不嫌弃她涕泗横流的一张脸,眼泪水全倒在他身上了。
后来,欢庆真的睡着了。
医生说老爷子是半夜走的。
秦母拿着鸡汤来到病房的时候,也顺便带来了欢庆的姨妈和表姐,以及那个欢庆没见过几次的姨夫。他们脸上带着悲痛和惋惜,看向欢庆的时候,流露出一种同情。
“小庆,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悲伤了。”
欢庆站在窗边看着整个病房,默然无语。
“现在天气冷,这病房可以保留几天。”一旁的医生关了仪器,询问地看向房间里的一些人。
“那就停几……”
“去火化吧。”欢庆语气淡淡的,截断了姨妈的话,走到秦母身边,把她带来的保温瓶打开了,盛了两碗。一碗递给了秦云彦,一碗拿在手里,慢悠悠舀了一勺,“喝完鸡汤就走。”
欢庆的姨妈用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她,几乎不能相信欢庆居然会做这样的决定。秦母当然也有些惊讶,但不至于跟欢庆姨妈似的,她皱起眉头,看向自家儿子。总觉得,自家儿子和媳妇之间有种什么东西变了,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上。
秦云彦正喝着鸡汤,听到欢庆说话,转头就吩咐刚进门的Dent:“去安排一下火化和葬礼。”
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孟瑶蹲坐着。
一眼就看到欢庆和秦云彦他们一群人走出来,跟着一辆推车一起。欢庆看上去没什么异常,眼睛也不肿,神色也并不憔悴。秦云彦拥着她的肩膀从医院里走出来,目不斜视。
“阿瑶。”
孟瑶站起来,扬了扬手里的中国结,“没事做,随便编了个。”
“手艺很不错的样子。”欢庆笑了笑,拉着她一起上了车。
坐上车的时候,欢庆朝车窗外看了眼,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医院大门口处。
张子书。
她又从花孔雀变回小白莲了,穿得干净清新,简单的牛仔裤和白色羽绒服,寒风里她的俏脸红红的,一双眼睛怯怯地望着他们车的方向。欢庆看到她背着的斜挎包上,挂了一个包挂,一朵云状的饰物,配了夸张的大流苏。
殡葬车开出门口的时候,路过她,她的神情比之前多了些期待。在期待里,她望见秦云彦抱着欢庆,把她头拨到自己的肩膀上,手轻轻拍着她。于是她哭了,摸着她精心做的包挂,蹲在地上哭了。
殡葬车走开远了,杨天昊从她身后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