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季正的喉咙口有些阻梗,他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命令秦大成组一支突击队,再派一个技术好的飞行员去,务必在今天晚上把梁将军的遗体运回来!”
一直面色苍白,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的段天佑突然哑着嗓子开口,“我去!”
江季正还沉浸在哀悼中,一时没有听清,转过头问道,“你说什么?”
段天佑的嘴唇在发抖,他木然的看着委员长又重复了一遍,“请委座批准我,去执行飞行任务。”
周勇在常家公馆门口徘徊了很久,手里紧紧捏着临行前从司令桌上归拢来的那叠稿纸。他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因为常毅卿副总司令的病症自从回南京后便愈来愈沉重,医生切切嘱咐了需要静养。委员长暂时没有告知常司令噩耗,也是出于对他身体状况的担心。
可是他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因为他在司令的稿纸上,发现了这样一首诗:
世间无最苦,长别云中雁。
莫问今生计,待种未了因。
当他看见这首诗的时候,立刻就想起了出发前司令用叶儿哨吹的那首情歌,长别云中雁……这指的分明就是常家九小姐呀!
周勇不由的泪流满面,司令啊司令,虽然你一路受尽了委屈,可这世上毕竟还有敬你爱你的人,你既然心里明白,又何苦这样决绝的去赴死,你这又是为了什么呀!
门突然开了,一个清澈而沉静的声音传来,“走,姐姐带你去香市买老婆饼……”
周勇忙揩了眼泪转过身来,常云雁正领着翠翠要出门,看见他很明显的愣了一下,清瘦的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周副官,怎么是你?”
周勇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望着云雁本来圆润的脸庞已生生瘦成了瓜子脸,心里头又痛又闷。翠翠见他不说话,睁着大眼睛问道,“周叔叔,你怎么不说话?”
周勇这才反应过来,笑着摸了一把翠翠的脑袋,“这孩子能开口说话了?”
云雁点点头,把翠翠搂在自己身侧,“她半个多月前就开口说话了,现在病已经痊愈,过来和我做个伴儿。”又纳闷的看着周勇,“你来,是找我的吗?”
周勇突然觉得手里的稿纸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只要他开口,这刀子就会狠狠扎进云雁的胸口。他的心顿时胆怯起来,把稿纸背在身后就准备告辞,“我没事,就是过来看看。既然你们要出门,我还是先走吧。”
才转过身,却听云雁叫住了他,“周副官!”
他只得停下来,云雁看着他,“你手里拿的是给我三哥的么?需要我转交吗?”
“不需要!”周勇赶紧摇头,“不过是一沓稿纸。”
“你出门有带稿纸的习惯?”云雁走近几步,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哭过?”
周勇掩饰的用手去擦,“是……风沙迷眼睛了。”
“南京不比北平,哪来的风沙?”云雁伸手去拿他手里的稿纸,“我能看看吗?”
周勇僵持着不动,云雁一把抢过来,才看了几眼就面色发暗,“这是文虎哥写的!我认得他的字!”说着焦急的抓住周勇的胳膊,“他为什么写这个?他到底怎么了!”
周勇已经难以自持,哭着喊了一声“常小姐呀!”就直直的跪在了地上,“我该死!我没有保护好司令,我该千刀万刮呀!”
轰隆一声,云雁觉得整片天都塌了下来。
段天佑穿好飞行服走上停机坪的时候,见远处运输机巨大的阴影下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他知道那是常云雁和翠翠,委员长夫人特批云雁随机前往接运文虎的遗体,谁知翠翠一路大哭不止,缠着云雁不放,夫人心一软也就默许了。秦大成的突击队已在距离松井正雄联队几公里的地方集结,等段天佑的飞机一到,马上开始抢运遗体。委员长下了死命令:不惜任何代价抢回梁司令遗体,完不成任务提头来见!
段天佑刚才在盥洗室借着洗脸大哭了一场。虽然眼泪已混在冷水中流走,但双眼却仍是红肿的。走过云雁面前时,他没有去看那张苍白而令人心碎的脸,只说了一句,“上飞机吧!”就自己先猫腰钻进了机舱。任凭有天大的罪过,千般的不是,他此刻也不想去审判自己。他要心无旁骛的完成这一次飞行,亲自把老朋友体面的接回南京。
当引擎巨大的声响完全淹没了听觉,段天佑突然想起十几年前自己偷偷带毅卿去劝阻文虎兵变的那次飞行。当时的文虎,力气大的能把伤重的毅卿横抱起来就走,将他和龙云都惊的直咋舌。他记起那一幕景象,越发不敢去想文虎的遗体是什么样子。为了保证飞行安全,只好一狠心把这念头掐断。
云雁一路上都在搂着翠翠发呆。文虎殉国的消息,她没有告诉三哥毅卿,三哥的病从北平回来就愈发沉重了,如果在这个当口告诉他噩耗,再叫他联想起在北平和文虎闹过的那些别扭,恐怕身体真会吃不消。云雁在心里笃定的相信:她去,该是比三哥去更能让文虎觉得安慰。“世间无最苦,长别云中雁。”她真想亲口对文虎说:这不是长别,我们就要见面了。我来接你回家,接你去过平静安然的后半辈子。
眼泪慢慢的涨满了眼眶,“莫问今生计,待种未了因。”她含着眼泪在唇边绽出一丝微笑:有这句话就够了。这是今生的承诺,来生的约定。文虎哥,你千万记着不能喝孟婆的汤啊!你不喝,我也不喝,下辈子我一定能找到你!
续上
飞机稳稳的降落在指定的地点。秦大成已经集结好突击队员趁着夜色出发了。段天佑闭着眼睛靠在驾驶座上,尽力平静的呼吸,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压制住心底乱翻的情绪。
云雁搂着翠翠,看着窗外的夜色一言不发。听秦大成说,松井正雄的装备很强,此番行动任务十分艰巨,恐怕要到后半夜才能起飞。她数着自己的心跳,听着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溜走,突然害怕起最后一刻的到来:没见到遗体之前,文虎一直在她心里活着,她真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