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三奶奶没有孩子。
&esp;&esp;第二天她娘家的礼没来,炳发倒来了。男亲戚向来不上楼的,这次是例外,佣人领他到银娣房里。
&esp;&esp;“舅老爷带来的,”郑妈在他背后拎着一只提篮盒。
&esp;&esp;“嗳呀,干什么?哥哥真是,还又费事。”银娣坐在床上说。他老婆揭开一看,上屉里荷叶包肉,下面一大沙锅全鸡炖火腿。
&esp;&esp;“老郑,拿点给奶妈吃。”银娣说。
&esp;&esp;炳发穿着黑纱马褂,摇着一把黑纸扇。他老婆把孩子抱来给他看。
&esp;&esp;“家里都好?”他老婆等女佣走了才问。“满月礼呢?我们都急死了。”
&esp;&esp;“所以我着急。没办法,只好来跟姑奶奶商量。”
&esp;&esp;都是低声说话,坐得又远,都向前伛偻着,怕听不见,连扇子也不摇了。每句中间隔着一段沉默。
&esp;&esp;“嫂嫂知道我没钱,”银娣说。“现在她自己看见了。”她到底看见了什么?只看见他们这里过得多享福,谁相信她一个月才拿几块钱月费钱?
&esp;&esp;“姑奶奶手里没钱,”炳发老婆说。
&esp;&esp;“我到处想办法。都去过了。”
&esp;&esp;“王家里不肯?”夫妻俩对瞅着,一问一答都只咕哝一声。
&esp;&esp;摇摇头一目夹眼。“昨天去找冯金大。”
&esp;&esp;“谁?”
&esp;&esp;“还是小无锡的来头。”
&esp;&esp;她哥哥的难处不用说她也知道,她就是不懂,听他们说姚家怎样了不起,讲起来外面谁不知道,难道姚家少奶奶的娘家会借不到钱?她哥哥虽然是老实人,到底在上海土生土长的,这些年也混过来了。这回想必是夫妻商量好的,看准了她非要这笔礼不行,要她自己拿出来。
&esp;&esp;“姑奶奶跟姑爷商量商量看,”她嫂嫂说。
&esp;&esp;“他!”像吐了口唾沫。
&esp;&esp;“姑爷住在楼下?”炳发说。
&esp;&esp;“可不是,这两天送信也难。”他老婆说。
&esp;&esp;她也知道这不是叫人传话的事,要银娣自己对他说。
&esp;&esp;银娣不开口。他向来忌讳提钱。他是护短,这辈子从来没有钱在他手里过。逼急了还不是打官话,说送什么都一样,不过是点意思。
&esp;&esp;“姑爷可能想法子在帐房里支?”她嫂子听惯了三爷在帐房支钱的事。
&esp;&esp;“不行呃,”她皱着眉,“他从来没有过,还不闹得大家都知道。”
&esp;&esp;“不是有这话,‘瞒上不瞒下’?”她嫂子隔了半天,嗫嚅着赔笑说。
&esp;&esp;“谁也瞒不了。这些人正等着扳我的错处,这下子有的说了。”
&esp;&esp;“姑奶奶向来要强,”她嫂子向她哥哥解释。
&esp;&esp;“礼不全,也许不要紧,老太太不是不知道我们的难处。”
&esp;&esp;炳发说。
&esp;&esp;“老太太是不会说什么,别人还得了?”
&esp;&esp;“也是——头胎,又是男孩子。”她嫂子说。
&esp;&esp;其实她并不是没想到去跟老太太说,趁着老太太这时候喜欢。不过她喜欢向来靠不住,今天宠这个,明天又抬举那个,好让这些媳妇谁也别太自信。为这事去诉苦也叫人见笑,老太太那副声口已经可以听得见:“叫你哥哥不要打肿脸充胖子。这有什么要紧,都是自己人。”然后给她一笔钱,不会多,老太太不知道外面市价——姚家替她办的嫁妆就是那样,不过换了他们自己去买,就又有的说了,等买了来东西粗糙,又不齐全,正好怪他们不会买东西,不懂规矩。
&esp;&esp;“还是问姑爷,”她嫂子说。“都是姑奶奶的面子,也是他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