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巿的药粥色味俱佳,还有养生的功效。建吃了他的药粥,身体比以前愈发强健,面容也较同龄者年轻。
建向来十分喜欢徐巿的药粥,可是今天他却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一个厨师都知道的事情,他堂堂一国之王竟然不知道,这不是孤陋寡闻吗?
“若何知此事?”
“秦王之心如日月之光,天下可见。”徐巿答道。
建不觉一震。嬴政的野心竟然明显到连天下人都知道了?自己是不是太沉浸在不着边际的愿景中而忽略了什么?
建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王做得有些可悲。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乱世中,他所妄想的“无战和谐”之世,只不过是独木一株,终究会被四面而起的战风连根拔起。
“朕即位四十余年,不受兵戈,不戮他国,屈尊事秦,便是贪一阵和风细雨。未曾想嬴政之心,虎狼之心也,不灭齐,心不死。和不得,战不免,劲风之下,安有完枝?”
“王不欲战?”徐巿凝视着建。在他的印象中,这个高高在上的王向来是毫无主意的,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不欲。”建颓然地躺回床上,“战即争,争即战。是非而已,朕不欲争,亦不欲战,唯愿如浮云,飘然随风。”
“民何?”徐巿还有半句话没说出口,大王怎么能如此不负责任地丢下黎明百姓呢?
“民欲争?民欲战?”建反问道,“若欲争?若欲战?”
这句话一下子问住了徐巿。是啊,人民也不愿意征战啊!管它天子是谁,他们只想有一亩薄田,一位娇妻,一双儿女,安居乐土,仅此而已。
而他自己呢?离开师门以前,他本以为凭借自己的能力,可以在乱世建功立业,赢得千古功名。却没想到功名的高台竟然是以人的尸体堆砌而成。帝王、将军、臣子、谋士……再大的权势,再高的智谋,都是屠夫而已。有如双手染血而王,还不如做一片天上的浮云,自由来去,随性而变,随遇而安。
“大王玉言。”徐巿心悦诚服地说。他突然对这个看起来软弱无能的齐王有了不同的看法,在他看似愚钝的外表下,似乎隐藏着不为人所理解的大智。徐巿忍不住想知道他接下来的打算:“王意欲何为?”
“不战,亦不降。”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做出了一个足以改变历史的决定。而这竟成了他一生中唯一一个独自做出的决定。
不久之后,王贲的虎狼之师由淄川长驱直入,直达齐都临淄,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待王贲攻到临淄城下,齐王建大呼一声:“亡矣!”便开门降敌。
全城百姓虽然愤怒,但见秦军如此威猛,自己的君王又软如稀泥,也无人敢出来争斗。王贲兵不血刃,两个月之间就占领了齐国全部的领士。
齐灭之后,建被囚在共城。他的住处偏僻,只有茅屋数间,四围松树森森、无人居住。建带着几十口人,每天却只有斗粟糊口。
建又饥又冷,不能入睡,便叫徐巿到松林陪他走走。
是夜,天空一片漆黑。地上有一道洁白的月光,像铺着一尺白绫。
建在月光下驻足。侧耳倾听,四周松涛阵阵,就好像歌女在清唱。
“妙!妙!”建点头道,“齐都歌姬不能比。”
建的言辞虽然豁达,但他的口气还是透露出了他对以往富贵生活的怀念。徐巿忍不住问道:“王尝忆往昔乎?”
“然!”建诚言道。
“时去而返,王何欲?”
“不战,亦不降。”建听着松涛,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直到建寒饿而死,徐巿还是无法完全理解他这个至死不渝的决定,直到他遇到了另一个帝王——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