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蕾在这一刻,忽然觉得她这样的恋爱其实不如早时单恋。单恋的时候,虽然一直在思念,却总能承受;何至于如此蚀骨,尚未离转人便心痛。
她不肯先走,一万个不情愿,没办法在他面前转头。
“你先走,我再自己上楼。”她坚持。
夜冷、人稀;他终于拗不过她,开车先走。车子在小区里开得极慢,后视镜里,他的手有意无意摩挲上他自己的嘴唇,轻轻柔柔,如丝如缕,盯住她笑。钟蕾的心咕咚一声失了下文,耳赤面红之间,全身血液都要向头顶涌将上来。
车不见了,车声都再不可闻;她却一直站在那里,痴痴望着他的汽车消失的门口,转不回头。
还有多久,他能这样笑望她?还有几次,她能这般望着他走?是不是直到最不可挽回的最后,她才能心甘情愿放弃这短暂的温柔?明知不该拥有的,却迟迟贪心而无耻地占有;明知不能长久的,却痴痴愚蠢地等待希望。
以欺骗和隐瞒为目的的沉默,是不是还有另一个名称叫作卑鄙?
钟蕾塌了肩膀,终于回头,一步步艰难向楼上爬去。
情场失意的时候,职场往往得意。
其实,这不是真理。起码在钟蕾这里就不成立。
唐杰的案子,因为原告景一鸣撤诉,而取得了不败的胜利。二人庭外和解,彼此协商出解决办法;原本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可是问题出在唐杰的母亲。
小伙子二十岁,因为这场官司原来工作的车行已经跟他下达了解聘通知;那个家庭没有父亲,靠着打钟点工而独力将儿子抚养成人的母亲,就像耗尽了最后的精力,在她儿子的官司解除的那一天,再一次住进了医院里,家徒四壁。
钟蕾说:“律师费我不收了。官司也没打到法庭上去,这笔钱算了。”
她能算了,徐总不干了!
公司老总大发雷霆,我们这里是不是扶贫办公室、也不是抗震救灾委员会,我们是律师事务所啊事务所!要养活几十口人吃饭穿衣,公司有自己的运营规律,不是你自己到菜市场买菜,啊两块八?给你三块别找了!
他正在办公室里对着钟蕾训得热闹,门口传来敲门声。秘书小娄探进一个脑袋,“徐总,外面来了一群出租车司机,还抱着一个锦旗。”
徐总抹了一把脸,立时笑容满面,“请他们稍等一下再进来,小娄你快去联系电视台、报社、网站。”
唐杰已经去世了的爸爸,早年就是出租车司机。人勤快、爱助人;因为一次见义勇为而去世,出租车公司里的领导没忘记他。
人就是这样,你让大家有事没事自己掏腰包援助这孤儿寡母,恐怕很多人没兴趣;可是当这个可怜的家庭受到好心人的帮助,你组织大家来送面锦旗,但凡抽得出空儿的应该都会来。
“这位就是负责唐杰这个案件的钟律师,对于钟律师积极响应公司号召,也同意减免唐杰律师费用的这个举动,我谨代表公司表示感谢与嘉奖!”徐总这一番话讲得挥挥洒洒,相当流利。
喀喀的照相机闪光灯声音此起彼伏,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一片白茫茫的欢腾里,有一抹不和谐的存在——出租车司机的那一堆里,有一位理着短短平头的伙计,由始至终没有抬起头。他不抬头就算了,还死命用两只手护着自己的脸。
如果这哥们儿长得倾国倾城也说得过去,问题,看脸型就知道刚脱离外貌贫困线没多远。
所有活动结束,散场的时候钟蕾走到了这位平头司机的身后,拍了拍他肩膀。
“塘bh5741,你这回还往哪跑?”
第66章 新文已经写四章
平头司机嘶嘶哈哈了半晌,回头尴尬笑道:“你记得我车牌号啊,我还以为你从前一直没看清呢。”
钟蕾看得到这男人额边渗出来的汗,心下终于钻进一丝轻松,“我又不是近视眼,记忆力也不差。”
“那你怎么……?”他说到这里一卡。
“不投诉你是么?”钟蕾嘴角一弯,只是心里却渐渐溢出苦意。“要不是你,我也遇不到我男朋友。”
平头司机眼中的惊讶一点点浓郁起来,忽然间灵光一现,他大力拍了拍自己的头。
“你是说那个半夜飞车那个?嘿,不是我夸自己,姑娘,你真得谢谢我。我还记得那哥们儿开一辆捷豹,长得那叫一个俊,货真价实的高富帅啊!啥也别说了,哥哥今天送你下班回家,就当赔罪!你要是客气那就是瞧不起哥哥。”
钟蕾默然。她不想解释说这人随时都有可能被称为‘前男友’,好似不声称,他就永远属于自己;不解释,她就有理由以为一直在一起。
因为那一场相遇,所以连带着对一辆出租车都产生了感情。上车的时候,她固执地还是坐在了后排座上,手慢慢攀上那不锈钢的防暴栏杆,是哪一根曾经把她的额头撞出血来的?可惜那个晚上她没看清。
此时才发现,他和她曾经爱过的痕迹实在不多;事到如今,就连给她凭吊的东西都寻不见。手抚在那冰冷的不锈钢上面,坚硬而不可回旋;很早以前,他就在她心里挖了一个无底的空洞,再也填补不上;而她在他那里,迟早将会成为过去。
这究竟是怎样的缘分?那一夜的开始,是发生在这辆车上;这一天的结束,又坐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