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1963年6月30日
香港
与陈振忠会过面后,田之雄陷入了长久的情绪低落中。他常常独自关在屋里,茶饭不思,时时看着儿子的照片发呆,回忆起与阿芬在一起的日子,对母子的内疚挥之不去。
阿秀看着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的田之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下了班便找各种借口来拉他出去吃饭或看电影。田之雄不是不了解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但他的心境、他对阿芬母子的思念和歉疚还有他的潜伏身份,都不允许他有更多的想法,尤其担心他的特殊工作会无意间把天真的阿秀卷入危险的境地,更何况阿秀的父亲陈伯还是自己的联络人。因此,对阿秀的邀请和安慰,他总硬起心肠婉拒,这让不明就里的阿秀暗自伤心不已。
他决心重新找个住处,搬离陈伯的房子,一则,危机已经过去,香港站重建在即;二则,他想疏离阿秀,用距离把阿秀刚刚萌动的爱慕之心慢慢冷却。
赵安国虽然贪财好色,但干起工作来不失为一把好手,他有条不紊地开始了香港站的重建工作。他在中环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上找到一处二层房子作为香港站的临时办公地点,挂出“田记电料行”的招牌,一层开了间电器电料商店,没花多少经费,找了几间厂商以代销为交换条件,就获得了许多样品作为陈列展示,很是像模像样;二楼作为办公室和安置秘密电台,并让田佩瑜和报务员、译电员都搬过去住。与原来香港站的特情和外围成员也恢复了联系。
田之雄在距离电料行三条街远的地方找了一处旧洋房,虽然房租比过去住的房子贵得多,他还是咬咬牙先付了租金,租下了其中一间,反正也是站里报销。他看中的不仅是离办公室近,更关键的是房间里有一部电话,方便与陈明远随时保持联系。
当昨天晚上他回去跟陈伯说起要搬走时,陈伯叹了口气,眼睛却看向阿秀。阿秀眼里闪动着惊讶、委屈的神色,一转身进了自己房间,把门摔得闷响。
陈伯无奈地说:“罗生,唔好意思啊…”
“陈伯,您还是叫我阿雄吧。”
“阿雄,都是我把女儿惯坏了。”
“陈伯,不关阿秀的事,主要是那边有电话,离办公室也近,工作方便些。”
“那就好,我每天还在嘉咸街那边,做熟了,回头客多,想吃了你就过来。”
“好的,陈伯,这是我的新地址和电话号码,如果那边来人请您交给他,另外您自己也记好,有急事可以去那里找我。”
陈伯小心地把纸条掖进内衣口袋。里屋门开了,阿秀有些怯生生地说“阿雄哥,我明天上午来帮你搬家吧。”
“啊?你不上班吗?”
“明天是礼拜天。”
今天还是与陈明远约定好互相联系的日子,陈明远在电话里让他今天晚饭时到老地方见面。因此收拾好新居,他还要赶过去。
他早早起了床,开始收拾东西。本来住进来的时候,他除了个随身的公文包什么都没带,可架不住阿秀三天两头给他添置床上用品和日用什物,加上窗帘、台布、书籍、衣服等等,竟收拾出一大堆。
他正发愁,门口传来清脆的车铃声和阿秀的声音:“阿雄哥,我来帮你搬家。”他开门一探头,看见门口阿秀正笑嘻嘻地坐在陈伯那拆了招牌的三轮车上按着车铃,昨晚的不快已经无影无踪。
“阿秀,你来得正好,帮我一起把这些放回你家去,我带几件衣服就行了。”
“那怎么行,你搬过去了,这些脸盆啊、热水瓶啊、床单啊、被子啊、窗帘啊都有用的,省得花钱再买。”阿秀下了车走进屋,像个家庭主妇一样叨叨说着,又转身从哑巴的水果摊拖过几个纸箱,“装吧!”
香港老街道的早晨,充满市井烟火气。田之雄骑着三轮车,后面载着阿秀和几个大纸箱,不断按着车铃,悠然地穿梭在周末早晨出来喝早茶的食客和穿着睡衣睡裤出门买早点的家庭主妇之间,马路两旁的餐馆、食肆、路边档口、“推车仔”依次飘来艇仔粥、皮蛋粥、肠粉、叉烧包、流沙包、钵仔糕、豉汁凤爪、咖喱鱼蛋的香气,到处蒸汽腾腾,活力四射。
阿秀坐在后面一手扶着纸箱,一手拽着田之雄的衣襟,一路上又紧张又快活,嘴里不停地叨叨,脸上神采飞扬。
田之雄故意逗她:“阿秀…”
“嗯。”
“你来帮我搬家是想知道我搬去哪里吧?”
阿秀捶了他后背一拳:“讨厌!看出来了还非要说出来。”
田之雄哈哈大笑,“是谁昨晚不高兴的?”
“知--道--啦,你是为了上班方便。人家是…是嫌你不提前告诉人家嘛。”
阿秀站起身,双手扶着田之雄的双肩,压抑不住兴奋地说:“阿雄哥,告诉你件事。”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