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首描绘春景的词,语言清新,指事类情,几近白描,贴切自然,有“小院回廊春寂寂”的日景、“梢梢新月偃”的夜景,有“山桃溪杏两三栽”、“花是去年红”的明丽色彩,也有“黄鹂三两声”的声响,“爱闲能有几人来”的“闲”字,从分体现他的淡泊宁静情怀。
脱下冠带蟒服的王安石,从重楼飞檐、雕栏画栋的相府走出,居住在临水的“数间茅屋”里,毫无“退休后的失落感”,反倒是身着“窄衫短帽”,陶醉在溪水、山桃、溪杏、垂杨、黄鹂、新月的乡村美景了,重新获得了心灵的宁静。
最令王安石想不到的是,正当他过着孤寂寥落的晚年生活时,经历了“乌台诗案”、贬谪黄州后的政敌苏轼,这次前往汝州,路过金陵,特地前来拜访他。
这不免令王安石又惊又喜。一大早,他就骑着野驴,等在了岸边。苏轼望见他的影子,连帽子都没戴,就赶紧从船里,奔出来迎接他,并向他深深地拜了一下,道:“子瞻今日失礼了,竟敢一身便服来参见大丞相。”
王安石朗声大笑,挽住东坡的手臂,道:“子瞻,礼仪是为我们这种人而设置的吗?”
从某种意义上看,除了个性、政见的不同,苏轼几乎就是王安石的一个“翻版”:皆才华出众、年少得志、正直热情;皆是天才人物,精通诗文史哲佛道儒,学识魄力是时代的顶峰;地方政绩突出,中央仕途几起几落,但到晚年,都淡薄名利、对自身遭遇看开了;苏轼较之王安石小15岁,考取进士、去世也整整晚15年!
人说“天妒英才”,我看确实如此:老天爷看见十一世纪的中国诞生了那么多英才,要做到心胸宽广、丝毫不嫉妒,难哪!尤其对王安石与苏轼,不让这两个天才折腾一番,闹点矛盾、生些风雨、来点“激情碰撞”,老天爷如何甘心?
这次见面,王安石与苏轼惺惺相惜,彻底化解了彼此之间的恩恩怨怨。两人同游钟山,“尽论古昔文字,闲即俱味禅悦”,相得甚欢。后人的笔记中,留下了他们互相佩服、切磋诗文的诸多记录。二十多天后,苏轼将要离开,王安石竟十分不舍,甚至劝他买田地定居下来,好做个邻居。
苏轼也明白王安石的好意,有些惭愧、有些遗憾,写诗说:
“骑驴渺渺入荒陂,想见先生未病时。
劝我试求三亩宅,从公已觉十年迟。”
王安石目送他离去,叹息道:“不知更几百年,方有如此风流人物!”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两年后,也就是宋哲宗元祐元年(公元1086年),王安石听说司马光进入朝廷,顿生不祥;惆怅不已:“司马十二作宰相矣!”
果然,司马光执政以后,连废新法,王安石默然沉痛。当他听说连“免役法”也被废除时,终于抑不住错愕、悲愤,道:“亦罢至此乎?”不久,便郁然病逝。同一年,司马光也病逝。
在王安石、司马光去世之后,原先的“新旧之法”的争论,已经完全变了样,彻头彻尾地演变成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到宋徽宗时期,蔡京六贼(高俅、童贯、王黼、朱缅、李彦)闪亮登台,利用王安石的声望,打着光复“熙宁变法”的旗号,将反对自己的人“统统收拾掉”,再将“新法”变成揽财害民的工具,致使天下纷扰,民不聊生。这样,诸多宋人及明清诸人,都将矛头直指王安石,坚持认为王安石是罪魁祸首,纷纷跳出来辱骂他,如“我宋元气皆为熙宁变法所坏,是有靖康之难”,“安石岂非万世之罪人哉”,“使宋室斫丧;而其身列为千古罪人”之类。似乎,王安石万死不足以蔽其辜。
有一位少年朋友,是王安石的“骨灰级粉丝”,一直为王先生受到的指责、诽谤而愤慨不平,曾问我:“你欣赏王安石吗?”
我说:“非常欣赏,‘天命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酷毕!”
小朋友开心极了,又满怀欣喜地说:“那么,你一定支持王安石变法咯!”
“这个,这个嘛……”我竟有点嗫嗫唯唯,不知如何回答。
我推开窗户,看见黄浦江两岸,正在如火如荼地搞开发。我想:社会需要发展,旧城改造是必须的,拆迁也是应该的;然而,即使规划是极为先进、完美的,强制拆迁就是合理的吗?……
这样细想,实在头疼得很。我索性甩甩头,以这样的方式,彻底结束了这个苦恼的问题:
“今天,我在书房里悠闲地喝着茶,自然是敬仰王先生的人品,当然也是坚决支持‘王安石变法’的。反正,我又不是11世纪的宋朝小民……”
小传: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抚州临川(今江西抚州西)人,封荆国公,世人又称王荆公。晚年退居江宁(今江苏南京)城外半山园,自号“半山老人”,有《王临川集》、《临川先生歌曲》等。
苏轼:明月几时有(1)
元丰二年(1079年)7月,御史中丞李定、舒亶等人,摘取苏轼《湖州谢上表》等文中的残语断句,以“谤讪新政”之罪,逮捕了苏轼。御史台自汉代以来即别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