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将蒙蒙亮。
武怀安挑着眼梢,不动声色的看向侧前方,另一张桌子边的汉子。
他自上而下,细细将人打量一番。
“身量最多五尺,胳膊麻杆似的,瞧着就浑似头岔遭宰的弱鸡仔儿。额尖颧鼓,像极了山里的野猴子。
面容黝黑,就比灶膛里的黑炭白静些。”
小吴摸着下巴,把那人贬得一无是处。他抬肘轻挨了挨身旁的武怀安,“头儿,这人瞧着比你可差远了。”
武怀安斜里侧目,飞来一记眼刀,“你很闲?吃完了吗,吃完就走,该上差了。”
身后的目光过于犀利直白,那汉子似乎注意到他们,顺着小吴的视线看过来。抬眼便朝这方笑了笑,转而回过身,继续暗里打量着苏春娘。
武怀安舌尖顶了顶腮帮,起身越过去,行经桌旁时,不经意间撞翻了脚旁的担挑。
“对不住,一时没瞧清。”
桌与桌之间间隙虽小,也能容得两人并排而行。
再瞧武怀安嘴上说着歉意的话,眉眼间从从容容,毫无愧色。
汉子疑心他故意而为,又找不来实证。面上已有怒意,眼下却不好发作,边蹲身收拾边寒声道,“无碍。”
苏春娘灶台忙碌,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官司。
武怀安照例掏了小块碎银,就要往钱匣子里放,叫苏春娘挡了一把。
“你一月再多食饷,也经不住这般花。比着原价给就成了,何必当冤大头。我可作不来虚伪的,你给多少,我且都收得下。”
深眉抬了抬,洒脱的把银子扔了进去,“原本就要给你的,你没带走,现下正好寻个由头,由不得你不收。”
苏春娘停下筷箸,皱眉朝后瞥去,低低咕哝一句什么,武怀安也没听清。
锅里白花花的细面随沸水翻滚,茫茫雾气,将两人拢在里头,苏春娘顿觉面上热意涌现。
她抿起唇,稍稍偏脸,正撞上那双灼人的眸子,又忙收回来,“不是急着去衙门吗,怎还站在这儿。”
武怀安没应,陡然抬手,自眼前乌发青丝间,拾下根枯草屑来。
后头的人看来,男人稍倾着身子,抬手亲昵的抚上女子发顶,悠悠立正身形。
再看女子,颊侧微红,许还娇嗔的剜他一眼。
情人般亲密的动作,二人做来如此熟稔。
不光近处的汉子,就连不明就理的小吴,也被他头儿的怪异举动,惊得愣在原地。
那汉子本就一眼看中了苏春娘,不光面貌身段,更因她有一手能挣钱养家的好本事。
莫说他一个鳏夫,就是再寻个同岁数的小郎君嫁了,也多人抢着要。
正准备吃完面,去隔壁包子铺找周大娘儿媳说项,却平白来这一遭。
嘴里顿时如嚼蜡般难受,匆匆搁了筷,扔下几个铜钱,挑起担子就走了。
碍眼的人走了,武怀安不动声色的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而后招了小吴,转身往衙门去。
直到那丛身影没入人群,拐入街角,苏春娘面上的热意才消散些。
她暗自诽腹,当真中了钱氏的邪,有一瞬间,想的竟全是他。
或挺身坐于马上的威风凛凛,或暗夜廊下的清冷孤高,亦或自斟自酌的朦胧中,透着特有的清醒。
苏春娘晃晃脑袋,调整凌乱的思绪。
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武二了,他的面貌也在繁杂的思绪间,悄然变化着,逐渐叫另一副相似的面庞,取而代之。
痴叹一声,果真如赵氏所说,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
食客一波接着一波来,三三两两,有时扎成堆。
苏春娘一阵忙一阵闲,已顾不上旁的。扰人心神的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