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1963年5月22日
香港半岛酒店
穿着一身白色制服,戴着白手套,裹着白包头的印度门童小跑过来,待车刚停稳,便恰到好处拉开车门,右手体贴地挡住车顶以防客人不小心磕着头,恭敬地用英文说着:“下午好,先生“,制服上的一排铜扣闪闪发亮。
赵安国大模大样下了车,顺手递过十块钱小费,迈着方步走进半岛酒店大门。他心情愉悦,在香港警务处的关照下,不仅核对了被查扣资产的清单,还亲眼见到了仍封存在原仓库里的那批猪鬃,数量准确无误。
他一进酒店大堂,便看见坐在沙发上东张西望的田佩瑜。他走过去,“罗组长呢?”田佩瑜朝大堂一个角落望去,田之雄从一个柱子后闪身出来,显然已经看见赵安国进门,正向他们走过来。
赵安国一摆头,“走,我请你们喝下午茶。”
赵安国带着两人走进大堂茶座,随便找了张空台,便一屁股坐下去。一旁的侍者忙走过来:“不好意思,先生,这张台是专座。”赵安国觉得很失面子,满不在乎地说:“什么专座,老子坐这儿不行吗?”侍者彬彬有礼地半弯着腰,指着桌上镶着的黄铜铭牌,上面刻着“Mr。Jock”。小声而语气坚定地说:“这是Jock先生的专属座位,对不住,我给先生们另找一张台吧。”
看见周围的客人纷纷侧目,望着这几个不懂规矩的家伙,眼神流露出不屑,赵安国讪讪地站起身,随着侍者而去。
下午四点的阳光懒洋洋地透过圆拱形的窗户洒落在米黄色的立柱上,水晶吊灯下一组组小沙发围绕着一个个茶几,几乎坐满了喝下午茶的客人,华洋杂处,个个自矜为上等人,身着盛装,意满志得。男人们吞云吐雾,高谈阔论,女人们则故作矜持,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拈起精致的骨灰瓷茶杯轻啜红茶,眼睛却不时瞟着周围比她们漂亮的女人或更有钱的男人。
侍者带着几人找到一处角落里的空桌,赵安国大喇喇地坐下,田之雄和田佩瑜交换了个眼神,也分头落座。他们心里都升起诸多疑惑:这赵督察为什么找这么个显眼的地方见面?香港站刚出事不久,我们藏还来不及呢,他怎么如此招摇?他哪儿来的钱如此挥霍?
侍者很快送来了英式红茶、刀叉和三层点心盘。赵安国熟练地一手拿着茶漏,一手拿起茶壶斟上三杯茶,笑眯眯地说:“喝英式下午茶呢,斟茶时一定要用茶漏,否则牙上沾上茶叶会被当作土包子让人笑掉大牙的。”
田佩瑜和田之雄都有些发懵,这赵安国啥时候玩起洋派头了?
赵安国接着用亲切的口吻说:“两位饿了吧,来,吃些点心。”
田之雄还真是有些饿了,老实不客气地拿起一小块三明治便吃。赵安国忙制止,“你看你看,又土包子了吧。喝英式下午茶,点心要从下往上吃,先吃下面的司康饼,再吃中间一层的三明治和咸点心,最后吃上层的甜点,这是规矩!”田之雄刚嚼了两口,听了这番话差点噎着,只好假装咳嗽,急忙喝了口茶才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
赵安国的一番装腔作势,连田佩瑜都看不下去了,他端起茶杯语带嘲讽地说:“就是就是,让您见笑了,我们就是土包子!赵督察,这里很贵吧?”香港站的人平时就比较反感他,觉得他顶着个督察的头衔无所事事狐假虎威,看到不顺眼的人便给局里打小报告,不像站上的人工作不仅辛苦还时时面临着危险。加上他又不是自已的直接上司,平素有站长给自已撑腰,田佩瑜说话带刺也就在所难免了。
赵安国听出田佩瑜心有不服,却并不在意,他今天找他们来的主要目的是搞清楚他们对恒安贸易公司的资产知道多少。他从点心盘最下层拿起块司康饼,用餐刀切开,慢条斯理地说道:“贵不贵的你们不用操心。这次香港站蒙难,你们二位临危不惧,坚守岗位,我个人掏钱犒劳一下二位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们看,司康饼的吃法也是有讲究的,要先切开它,再依次抹上奶油和果酱,再吃。像这样。”说着张嘴咬了一大口,含含混混地边嚼边说:“这里的司康饼果然是全香港一绝,你们都尝尝。”
田之雄和田佩瑜两人竟不约而同把手伸向点心盘最顶层,各拿了一块奶油甜点,一口吞下,故作夸张地点着头:“好吃好吃。”
赵安国一下黑了脸,心想,本来想给点甜头收服这俩小子,没想到这两块料这么不识抬举。看来不施点威,你们真拿老子当病猫了。他喝了口茶,挺直腰板,收敛起笑容:“今天约你们两人过来,是传达叶局座的重要指示。”他有意顿了顿,看见田佩瑜和田之雄收起戏谑的态度垂手恭听,才接着说:“我前几日奉召回局,叶局长指示,由本人担任香港站临时负责人,查清资产损失情况,为重建工作做好准备,同时配合特派员,积极营救被拘押的同志。”他留心看着两人的脸色,田之雄面无表情,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田佩瑜脸上则有些阴晴不定,大约是有些后悔刚才的孟浪,又稍许显露出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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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决定恩威并施:“叶局长对于两位面对危局时的表现予以了充分肯定,勉励你们发扬疾风劲草之精神,坚守堡垒,在重建香港站中发挥中坚作用。”
一番话下来,作用很明显,两人的态度果然恭顺了许多。田佩瑜端起茶杯,“罗组长,咱们以茶带酒庆贺赵督察高升。”三只精致的茶杯发出清脆的碰响。
赵安国环顾了一下,心情好了许多,客气道:“我只是临时代行职权,以后的工作还要仰仗你们二位的鼎力支持。”
“是。”两人异口同声。
“接下来有几件事情马上要办,一件是营救被拘押的同志,这个我和特派员已做了分工;一件是尽快核实此次事件的资产损失情况;还有一件是要重新设立直接与局里联系的电台。我先前虽在香港,但不隶属香港站,对站里的事情也不很清楚。据你们所了解,站里原有的资产情况是什么情况?这次被港府扣押的都有哪些?”赵安国有意把查资产的事混在几件事当中,以免引发两人尤其是田之雄的敏感。
田佩瑜不明就里,率先说:“站里的房产、车辆、家具什么的,在局总务处都是有备案的,损失比较严重和敏感的,是站里的电台、文件、档案还有财务资料,其中大多涉密,恐怕有失密之忧。另外,还有行动组租的几个仓库,里面存放了大量军用物资和特工器材,都损失殆尽了。”
赵安国把视线转向田之雄。田之雄期期艾艾地说:“我到站里时间不算长,田组长应该比我清楚。应该还有…中二组驻港办那边有些损失。唔,对了,还有莫之英的行动组。”
田佩瑜点点头。
赵安国提示到:“行动组不是还有间公司吗?”
田佩瑜抢着说:“恒安贸易公司,是行动组掩护身份时用的,平时也做做样子经营些大陆土产什么的。那些都不值钱,最要命的应该是站里的文件档案。”
赵安国有些腻歪田佩瑜,不知情还总抢话,又说不到自已真正关心的点上,决定把他先支走,留下田之雄慢慢聊。便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现在是四点半,再过一个半小时,就是约定接头时间。佩瑜啊,你去一趟吧。”说着拿出一张写着两行字的小纸条,“上面这条是码头地址,你六点钟到这个码头,找到‘裕富’号渔船,上船找船老大。接头暗语是:
你问:请问有新鲜的鱼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