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瘦相间的猪五花,横里足一掌宽,约莫半斤出头。将将自隔壁冯家牛车上,那只刚杀好的整猪身上切下来。肉质鲜艳柔嫩,摸着尚有余温。还有一副猪肠子,味儿忒大,张娘子做主也给了她。
“这肠子闻着臭,处理好了,再添上足足的料,烧出来比肉还香。”
“我就爱吃这口。往年家里非节日不见荤腥,猪下水倒是常见。算来,也有两年没吃过了。今儿正好吃个够本。”苏春娘一手提了东西,另一手去袖袋里摸钱,“拢共多少,婶子算算。正好身上揣了些,估摸着够的。”
张娘子死活不肯收钱,压着苏春娘的手往外推。苏春娘纠缠不过,纤弱的身板,生生被她从冯家推出,抵回武家门内。
“莫臊我,不过几两肉,还值当送钱过来。再来给你扔出去。”
肩膀隐隐吃痛,苏春娘装模作样的惊呼一声,末了揉一揉,好笑道:“婶子力道怪大,这胳膊险些给掰折了。您不收,倒便宜了我。有这好事等着,吃油了我的嘴,日日来家蹭吃喝。”
“只管来,一口吃食我还供得起。多了却没有。”
张娘子说得一本正经,苏春娘叫她逗得咯咯直笑,“上午我得去清月庵一趟,给我公爹添些香油。顺道……再给郑娘子请一盏长明灯。”
“唉……造化弄人,混混沌沌一辈子过去了,你说她何苦想不开。”
苏春娘收了笑意,不住叹息,“日子再艰难,总好过两眼一闭,丢了命强。”死后夫家一副薄棺也舍不得,真真如了他们的意,叫仇者痛快。
知她心中不虞,张娘子出言宽解,“此事你做的大度,但凡落到我身上,不见得有你这般胸襟。她家糟心事多,婆家的,娘家的,不胜凡几。每日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郎君待她,更是非打即骂。
说句不好听的,落得这个下场,多数也怪她自己性子过于软弱。死都不怕,何不闹他个人仰马翻,鸡犬不宁。打不过就砸,砸不过就拿刀砍。再大不了告上官府,请衙差来镇上一镇,也能管个十天半月消停日子。
我听周娘子讲,郑小娘子跳河,怕是因婆家算计着,要将她休弃再讨一房来。她气不过,这才投的河。”
还有一件事,张娘子自做主张瞒下了。郑娘子已有两月余的身子。她三令五申告诫周娘子他们,莫要在苏春娘面前说露了嘴。
赶人这个决定,两人虽没商量过,张娘子心里也是赞同的。无规矩不成方圆,有一就有二,凡事网开一面,伤的往往是自己的利益。
打开店门做生意,又不是奔着做慈善去的。没道理留个手脚不干净的伙计。既失了信用,若因怜她处境而就此放过,往后必得日夜防范。
张娘子摸出半钱银子递去,“铺子离不开人,你帮我一道给郑娘子添些香油。好歹做了回她的东家,人死债消,你也放开些。”
上下两片唇,话一句句的接二连三滚出来,苏春娘想应,也寻不到空闲。
“不同你说了,我得先去肉铺里帮忙,等他爹几个卸好货,才能去绣铺。你也紧着忙去吧,早去早回,店里可少不得你。”
苏春娘浅浅一笑,“好。”
乌沉沉的天,卷着湿气,压得极低,似要落下雨来。
苏春娘躲在武二宽大的羊毛大氅里,伸手接过天上坠落的雪粒子。晶莹透亮的圆珠子砸在指上,细细麻麻的痒。
“今岁的头一场雪,倒比去年要早了些。”
“我看,这雪不定能落得下来,温度还是高了。”打脸来得相当之快,话音刚落的功夫,空中飘飘然洒下片片半白的丝絮。
苏春娘似笑非笑睨他一眼,里头的嘲讽再明显不过。
“当真叫你说中,得快些赶车,回头路上冻了难走。”
路已过大半,现在回头也不切实际。苏春娘拉紧厚氅两侧的间隙,将身子更贴进坚实的臂膀。武二身上暖融融的,散发着男子特有的气息,霸道又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