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知画冷觑着她哭,默不作声。寻常而言,受了伤还能大哭大叫的人都是死不了的那种,真正瘫软着动也不动的人才真正是性命垂危。她哭声如此清了,只不过皮肉在疼罢了。
可是他竟然没有转身回房,还伫在原地看着娃儿哭号,甚至……走上前去。
“爹……娘……”
“你爹娘哪去了?”他的身影笼罩着她小小身躯。
她头一件事就是用双手环住他的颈,让空虚的臂弯里填得满满,而不是什么也抓不到的空气,等牢牢抱紧他后,她才抽噎回他,“天上。”
死了。跟他的情况相同,是孤儿。
“真的有这么疼吗?”哭成这么狼狈。
“疼。”她在他胸口点头。
“是臀儿疼还是失去爹娘的心口疼?”
“都疼……”
“要抱着我就不许哭。”他不喜欢被眼泪鼻涕擦满衣襟的感觉。
“可是心里难过就会哭呀。”她关不住泪水。
“那你就放手。”他作势拨开脖子上的两只软荑,她心急地搂得更扎实,慌张叫着——
“不哭了,我不哭了!”她一张小脸在他胸口擦抹,没看到斐知画一闪而过的嫌恶。
没想到他千想万想地避开她的眼泪鼻涕,结果似乎更糟。
“别像只虫子攀树,站直身子。”别整个人腻在他身上,他对于这种又软又绵的身子没辙,像一碰就会化掉似的……
“我臀儿痛……”
“我不会替你揉的。”想都别想。
“我娘都会……”她抹着泪,嘀咕。
他有些后悔踏出房门开口和她说话,真是自找麻烦。
“你跟我来。”他甫说,却想到她根本就是攀在他身上,要她自个儿劳动双腿走,不如他直接抱起她来得快。
斐知画抱着她回到房里,将她放在椅上她就哀嚷,只能勉为其难把她搁在床上,让她俯趴着身。
“你要帮我揉药吗?”
“我房里没有药。”他走回画桌前,执起笔,在纸笺上快速写着字,写罢,他拿着纸笺回来,“把眼闭上。”
“闭上?”
“对,闭上。”
“喔。”她乖乖听话,扇形小睫合起。
斐知画点燃手里的纸笺,隔着衣物,将纸笺点按在她撞伤的臀部。
“热热的……咦,不疼了耶……”
“不许张开眼。”纸笺还没燃尽,他不想节外生枝,让她看到他在耍什么花招。
“好舒服……”她也不想睁开眼了,有些想睡……
结果她真睡着了,再醒来已是隔天中午,臀腰上的痛楚像完全没存在过一般。打从爹娘意外过世,她被爷爷领回月家后,她就不曾好好合眼睡过,总是半夜哭着爬起来,头一次她一夜无梦,没梦到爹娘血淋淋地在黑暗里现身、没梦到他们不顾在身后追赶的她,一直往好高的天际飞去、没梦到自己孤单抱着膝,抽抽噎噎地抖哭……
从那天开始,她就更勤劳往他房里钻,一有机会就是借他的床好好睡觉,但那时的他,似乎不喜欢她,有时她都来了老半天,他却理也不理她,压根当她不存在,只是埋首于画里,绘着一张又一张的人物肖像,然后再全数撕毁。
为什么画?又为什么撕?
她当然问过他,他的回答只是一记冷淡的瞥视,然后沉默。
“你画得不好吗?可我觉得不难看呀……”她锲而不舍追着问。
“你觉得这张画得好看?”他扬扬手上那张画像,上头是个中年男子,脸上有着杂草般的蚓髯,模样不是慈眉善目,长得也恶霸。
她偏着头瞧,从左边换右边,再从右边换回左边,终于看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