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无语,被她爹算计了,她这主子当得可真是,先是没见着人就大家一块儿看她被训斥,然后第一次露面就跪在大街上,她这都什么形象呀,全完了……
正哀怨呢,钗嬷嬷提醒道:“小姐,无字碑就在前面了。”还拜不拜了?那神情分明就幸灾乐祸居多。
太平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叫停吧。”
北方盛夏的中午,外面的大太阳呀……晒得青石板都能摊鸡蛋了,这一个时辰可不是这么好跪的,早知道她就半夜进来了,还无字碑呢,真够时尚的。有时候她真怀疑,他们君家的老祖宗莫不也是穿来的?
金铃悠悠三声,仪仗停了下来,车前放置了三阶脚踏,两旁侍童上前一左一右撩开马车珠帘轻纱,一个头戴白玉博山圆箍形玉冠,身穿素面青丝广袖曳地曲裾单衣,细腰盈盈一握,直短发齐耳,肤色透白,凤目龙眉的年轻女子扶着一个老嬷嬷走了出来。奇特的姿态在别处可能会闹得人一头雾水,在燕云城却只让人静止了几秒,其后就是一阵轰然欢呼,惊起鸟雀无数。
燕云城民一眨不眨地打量着这个让他们等待了近半个世纪的少女,对于一个亲王来说,这身装扮实在有些简单得过火了,没穿正式礼服不说,素面朝天不说,就连配饰都一点没见着,不过如此简单的装扮,穿在她身上却丝毫不减其逼人的贵气。
太平站在车辕上没有急着下来,看着街道两边黑压压的人群,慢慢环视一圈,所有人仿佛都在她眼里。燕云百姓果有燕云风范,跪是依礼跪着的,却没有一人低头俯身,全都目光熊熊地迎着她的注视。
以一斗万千对视良久,太平微微勾唇,轻轻笑了。了不起呀,老祖宗们,慢说她性本高傲,哪怕就是一菟丝样的柔弱女子,为这一城如此的百姓,水里火里也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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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燕云(3)
太平轻轻走下车辕,由钗嬷嬷牵小孩一样地牵着一步步走到无字碑前。放开老人的手,双手加额,鞠躬九十度,起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然后双膝及地,缓缓下拜。如此三礼,再接过嬷嬷递上的香,深深一鞠,起身插入碑前香火缭绕的青铜大鼎中。
“天气炎热,让大家散了吧,不必相陪。”行完拜礼,太平轻声吩咐道,端正屈膝、脊背笔直地跪于碑前青石上。
钗嬷嬷回头高声道:“小姐祭祖,让大家不必陪着了,大伙儿都起来,散了吧。”
四下里鸦雀无声,人群里不知谁一声高喊:“燕云百姓恭迎小姐回府!”
“恭迎小姐回府!”
众人齐声,竟无一人起身,渐渐传来哽咽之声。
一别四十二年,近乎半个世纪,沧海桑田人世变幻,君家子孙,终于又重新踏上了这块土地。
听着这万众一心的欢呼,看着四十二年无一日忘却的熟悉的石碑,碑下跪着的少女仿如故人依旧时光未曾流转,四十二年弹指间,可从风华正茂到步步退让,一日一夜看着故人渐稀,幼主丫丫,这其中的悲凉心酸又岂是一语能道哉?钗嬷嬷伸手遮眼,这回却是真的潸然泪下了。
声声哽咽中,太平垂首掩眸跪在碑前,端素无声,谁也不知道她此时在想些什么。
深夜,燕王府。
唐姡和慕容秋叶跟在太平身后走进一间偌大的厅堂,堂内灯火通明恍如白昼,木板铺地,左右两边分内外两排铺着织锦长席,上面早已笔直地跪坐着不少人。见太平进来,众人齐齐弯下腰,双手贴地,额触手背:“主上。”
太平于当中首位唯一的锦榻上坐下:“免了,都起来坐下吧。”
指了左边第二排最后一个位置和右边第二排最后一个位置示意唐姡、慕容秋叶过去坐下,然后看着众人笑道:“大伙儿一向可好?”
刚还端庄肃穆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右边第二排第一位的一个面容清丽体态修长的年轻女子首先盘腿坐下,嬉皮笑脸地道:“好,肯定比主上好,主上腿疼不?”
众人低头轻笑起来,太平苦笑着摇摇头。
坐于她前面的一个面容与她有三分相似的中年女子回头屈指在她头上狠狠一敲:“没规矩!”
独孤箐抚着额头高叫起来:“独孤统领大人,这可不是在家里,现今你我同殿为臣,份属同僚,你如此无礼,是何道理?”
太平颔首笑道:“此话说得有理。”
独孤黍苦笑:“属下教女无方,主上赎罪。”
太平眨眼一乐:“暂时就当她看不见吧,且记着,回家你板子随便打。”
众人哈哈大笑:“对,要狠狠地揍。”
都放松了身体,或是盘腿或是支脚枕膝地坐下来。
慕容秋叶和唐姡初来,不敢随意,都老老实实地跪坐着,偶尔对眼都没好神色——大家同是江湖上有名号的青年一代,好歹也算是个损友,居然都瞒得这么死紧,一点风声不漏。
正惴惴呢,太平突然指着她们向众人打趣道:“都知道吧,四川唐门和开封慕容家的,在我身边装傻装半年了。”